奚迟看了一眼,就知道换人了。
“你还好么?”他关切道。
霍以辞缓缓眨了几下眼睛,回过神来,感觉到自己似乎正枕在对方的大腿上,连忙撑着想要起身,却被一阵刺骨的头痛击中,脱力地坠落回去。
“抱歉,”他唇色苍白,有些难堪地垂下眼帘,“之前生病留下的后遗症,吓到你了吧。”
奚迟低头看着他:“没事,医院里更危急的见习惯了,你不用硬撑。”
霍以辞虚弱地笑笑:“有医生在旁边,果然很有安全感。”
他还记得小倩刚来店里打工的时候撞见过一次他晕过去,当时吓得失声尖叫,差一点就叫来了救护车,他解释之后,小倩一连几天都不敢跟他说话。
而奚迟,从昨天得知他被关在医院到现在,依然是往常般波澜不惊的模样,瞬间吹散了他心中隐约的忧虑,让他像置身于万里无云的原野间。
“你不好奇吗?”他问道。
“好奇。”奚迟实话实说,“如果你愿意讲的话。”
他有接受过治疗的记忆,简直是再重要不过的线索了。
“应该是精神方面的问题,我父母不愿意跟我讲具体的情况,十几岁的时候医生判定痊愈后,他们就带我离开了那间病房。”霍以辞慢慢地说,“到现在我仍然偶尔有晕倒、梦游等等后遗症……”
他边说边观察着奚迟的神色,只见奚迟除了眉间拧起了一个小弧度,丝毫看不出恐慌。
霍以辞深吸了一口气,犹豫道:“如果回去之后你选择不再联系,不用有负担,我很理解。”
奚迟抿唇沉默了两秒,开口道:“我不会怕你,就像我不会害怕心脏病的患者一样。”
说完他自己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曾经觉得荒唐的话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就像奚长明附身了一样。都怪刚才和霍闻泽见的一面,让他凭空生出了奇怪的勇气。
霍闻泽也愣住了,他头枕着的触感不算柔软,从这个角度看奚迟睫毛在阳光里绒绒的,飞快地扇了一下,别扭地撇开了眼。
像是蝴蝶翅膀扇动了温热的风,在他的胃里席卷上升,到了喉咙带来酸麻的感觉。
他给自己的花店取名字时,觉得Kilig这个词很美,是塔加拉族语,形容喜欢一个人胃里像有千万只蝴蝶振翅,好像一张嘴就要全部飞出来一样。
他可能是彻底喜欢上了眼前这个人。
“咳,我已经没事了。”霍以辞撑起身,弯起眼睛,“谢谢你。”
他想到晕倒前奚迟问的问题,目光投向面前平静的湖面:“我好像记起来和另一个小孩子一起在这片湖边奔跑,应该是阿泽。”
奚迟跟着他站起来,望向他的侧脸。
“你想过联络他么?”
他觉得霍以辞这个人格,似乎对霍闻泽有很深厚的感情。
“其实我试过,他似乎不想让我打扰他现在的生活。”霍以辞回答道,“我甚至去过他的公司找他,但他的秘书只是告诉我,他不能见我。”
肯定是无法见面的,奚迟心想。
“那次去,一路上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地喊我霍总,叫得我都有点紧张了。”霍以辞说到这段乌龙,脸上短暂的落寞散去,重新展开了笑容。
“他应该也在默默地关注你,只是不知道如何和你相处。”奚迟忽然开口道。
“是么。”霍以辞轻笑。
“拍下那幅画的人是霍闻泽,他把画挂在了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
短短一句话如同巨石落入宁静的湖面,惊起万丈波涛。
霍以辞眼里闪过惊诧:“你和阿泽认识?”
奚迟表情有一丝不自在:“其实,他是……我前男友。”
霍以辞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居然忘记了,命运之神才是乐衷于恶作剧的那一个。
是多么慷慨而顽劣,才会让他在确定爱上一个人之后,立即让他得知那个人曾是他亲弟弟的男朋友。
“我说怎么第一次见面时,你会那样看我,是因为我和阿泽长得太像了吧。”霍以辞迅速收敛起失措的神色,眼里的笑意依旧很温柔。
奚迟心想,霍以辞现在一定很惊喜,他也算是帮霍闻泽做了一件好事。
回到城市,分别时霍以辞还微笑着跟他道了晚安,告诉他很感谢他告诉自己这一切。可之后的两天,奚迟再没有收到对方发的一条消息,甚至也没有再分享奶糖的照片。
午休的时候,他听见科室的护士在聊天,说到想要预订Kilig Garden的花,却接到了电话说老板这个月都不会做花了。
奚迟有些担心对方的状态,晚上发了一条消息过去询问。
没几秒,对面便回过来:【不用担心,只是一直在画这个而已。】
霍以辞发给他一张照片,画架上支着一幅还没有画完的油画,是他家乡的那片湖。
这次的作品应该能让他自己满意了,奚迟心想。
这两天他也整理了一下思路,回去一趟他接收到了太多爆炸性的信息。
霍闻泽作为主人格,现在看起来并不能自由地出现,就如同陈枫形容过的,像被压制了一样。究竟怎样才能把他唤回?真正的“霍以辞”现在又在哪里?
他给越来越密密麻麻的“线索之墙”上又添了几笔,然后将压制二字画了个圈,标了个问号。
他能想到,在阻挡霍闻泽控制身体的人格是谁。
笔尖在纸上停顿,湖水中染开一抹突兀的红,半晌,霍以辞才回过神来收回画笔。
放弃挣扎般舒了口气,他拿起放在旁边的一本速写册。
纸张上寥寥几笔,将画里人清冷的气质勾勒得淋漓尽致,眼边的一颗泪痣,又平添了一□□人窥探的脆弱感。
感情总是越压抑,越汹涌,霍以辞将速写本放在膝上,靠在椅背闭上眼睛,再一次想到,他为什么偏偏和霍闻泽有关系?
再次睁开眼时,蜷在他脚边熟睡的布偶猫突然炸了毛,跳到一旁弓着背呜呜低吼着。
男人翘起腿来,翻看了几下速写册,像是找到了一张最满意的,利落地撕下那页,凑到唇边轻吻了一下,然后藏进口袋里。
然后他提起画笔,阔步走至洗手间的镜子前,盯着镜中的倒影道:“霍闻泽,你又犯规了。”
笔尖在镜面上重重划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红色的颜料画成一个叉填满了镜框。
“Strike out!”他勾唇一笑,“让我们把游戏变得更有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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