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生过一场病,具体的印象也模糊了,只记得里面是纯白的,没有色彩也没有声音,偶尔会有几个人进来给我做检查和治疗。”

奚迟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指,看来霍闻泽的人格分裂是从小就被发现的,并且接受过治疗。这个过程对小孩子来说一定很痛苦,他曾看到过父亲的录像资料。

他又问道:“你的父母也不在吗?”

“他们那时候都太忙了。”霍以辞说这话的时候,依然风轻云淡,听不出一丝抱怨的意味。

奚迟胸口有些闷:“你会孤独么?”

“不会。”霍以辞笑着摇头,“无聊的时候就画画,我弟弟还会偷偷溜进来看我,我们甚至策划跑出去过。”

弟弟?奚迟心生疑惑,他可从未听霍闻泽提起过有什么兄弟姐妹。

霍以辞看他稍显凝重的表情,抱歉道:“在这么美好的夜晚不该跟你说这些。”

“不,是我想知道的。”

奚迟的声音在静夜里听起来更加清冷通透,糅合着微凉的风,让霍以辞的唇角重新舒展开来。

这实在是个过于美好的夜晚。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奚迟老家的院子,木门被推开发出长长的一声响,院里因为他定期打理很整齐,石子小路两边有两块被篱笆围着的荒土。

“我奶奶还在的时候,也很喜欢花。”奚迟看见他打量的目光,说道,“她是这一片花养得最好的老太太,这两边当年都是很漂亮的小花园,别家小孩总爱路过扯几枝,她就气得拿着花铲子追。”

他回想起来,眼底浮起浅浅的笑意:“可惜她走后,没人会养,就荒废了。”

霍以辞四下打量了一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们收拾了一下就去休息了,夜里躺在床上,霍以辞因为开车时喝下的两罐咖啡暂时没什么困意,索性起来从带的包里拿了张白纸和铅笔,望着窗外院子里荒地的布局,然后低头“沙沙”地画了起来。

画了好几张后,他终于看着跃然于纸上的小花园构图,满意地弯了弯唇,把图纸仔细地收了起来。

第二天,他们迎着晨雾一大早上了山,快到他爷爷奶奶的墓前时,霍以辞没有再跟他一起过去,在不远处站着等他。

奚迟把两束花分别放在并排而立的两座墓碑之前,上面两位老人慈祥地笑着。

他的父亲结婚很晚,奚迟出生时两个老人都六十多岁了,但他父母因为工作繁忙无暇照顾年幼的他时,他们还是主动揽下了这项重任。

明明是没什么文化的老头老太太,却会在别的小朋友疯跑疯玩时,教育他多读书好好学习。他记忆里儿时的傍晚,总有风裹着饭菜的香味飘进窗户,掀起面前洁白的书页,楼下院子里爷爷奶奶躺在摇椅上有说有笑。

奶奶去世正好是在奚迟大学入学后不久,两个老人一辈子感情深厚,爷爷也很快心脏病发作跟着走了。弥留之际他奶奶跟他说过:“你的前程我是一点都不担心,就怕你这孩子一直孤孤单单的。”

想到这个,奚迟蹲在碑前低垂着眼睛笑了笑,他现在倒是一点也不孤单。

他瞟了一眼不远处正在看风景耐心等他的霍以辞,心说,相反,他现在的生活有点精彩得过分了。

奚迟又在墓前待了一会儿,霍以辞忽然看到他们过来的小路有另一个人正在往上走,是个中年男人,两鬓已经长出了明显的白发,戴着眼镜穿着朴素,但有种儒雅的学者气质。

看他手里也拿了束白菊花,霍以辞走到奚迟身边问:“我看有位叔叔似乎也是来祭拜的,是你认识的人么?”

奚迟站起身回头,正好与刚爬上山腰的男人视线撞在了一起,两个人脸色皆是一僵,谁都没动一下。

中年男人脸色明显紧张起来,眼神殷切又忐忑地打量着奚迟,像个没复习却被抽到回答问题的孩子。

奚迟在这种目光里静静站了几秒,垂在身侧的手捏紧,对霍以辞说了声“我们走吧”,就转身径直离开了。

“迟迟!”身后传来男人有些慌乱的声音。

奚迟仿佛没听见,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霍以辞跟上他,关切道:“你还好吧?”

奚迟让自己压下心中的情绪,对他说:“没事。”

朝阳渐渐升起来了,他们走在山间小径上,阳光从他们头顶的叶片间漏下来,照得肩头暖融融的。

“那个人是我爸。”奚迟开口道,“我父母在我七岁那年就离婚了,刚才是我在我奶奶葬礼之后第一次和他见面。”

其实他和霍以辞还算不上熟,可能是现在胸口太闷了,或者是因为霍以辞总散发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息,让他说了这些。

“嗯。”霍以辞看向他的目光温暖和煦,他刚刚猜到了,奚迟抿唇沉默着的模样,和刚才的男人十分相像。

奚迟转身后,他看到男人脸色顿时灰败下来,眼里写满了不舍。

“明明是他因为更重要的东西放弃了我们,反而作出一副放不下的样子。”奚迟拧着眉头,“这些年我知道他一直在通过我的老师、同学、领导来监视我的生活,令人反感。”

这还是霍以辞头一次见奚迟表露出如此激烈的情绪,他没有直接评价,反而以更缓和的语气说道:“有时候亲缘的联系很神奇,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我和我弟弟也有很多年没见面了,但总忍不住关注他的一些讯息,看他过得好就很开心。”

奚迟转过脸看着他,这是他第二次提起这个弟弟了。

“他从小就比我更聪明果断,会帮我从病房里“越狱”。”霍以辞双唇一弯,“后来因为我的病,爷爷应该是怕我影响他,把他接到身边亲自培养,我们的关系也就慢慢疏远了。”

奚迟无言地静静听着,某种预感越来越强。

“他一直对自己很严格,承担起了家族的事业,我才得以这样自由散漫地活着。”

他们正好转过了一个路口,视野变得开阔,已经可以远远见到那片湖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说不定你还在财经新闻看到过他的名字呢,”霍以辞看向他笑道,“他叫霍闻泽。”

奚迟的心跳陡然加速起来。

“我们是双胞胎,我只比他早几分钟出生,性格和人生却完全不一样。”

奚迟心里觉得这个设定也过于完整了,不过他查资料时确实看到,有病例因为人格分裂后的混乱,认为另一人格其实是自己的双胞胎兄弟姐妹。

霍以辞拿出了手机,递给他看,奚迟看了一眼,立刻愣在原地,思绪彻底乱了。

屏幕上是翻拍的一张纸质老照片,上面两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相同的身高和打扮,并排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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