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还按往常的习惯,住在姑奶奶的后罩房里,她一个人住,还挺宽绰的。

一在杨家安生住下来,珍卿就做好学习计划,每天上午学习三小时,下午学习三小时。

其余时间,她就跟若衡表姐疯玩起来了。

在杨家的大院子里,她们先玩踢毽子,丫鬟里有踢得好的,也参与进来凑热闹,踢得花样儿可多了。

后来毽子玩得无聊,她们还跟余奶奶要了长绳子,让丫鬟或老妈子,给她们悠着绳子,她们就一起玩跳绳。

她们玩得高兴之极,把二房的两个男孩子也招引来——杨家大房的若云姐待嫁,大房的男孩儿都在外面求学。

倒是二房的昱衡和绍衡,这两个男孩儿在家里,没多久就陪两个女孩儿一起大玩特玩。

他们除了在家玩游戏,还时常跑到村子外,去踏青赏花,看农民在那儿种地之类。

但也有一点小风波,她们在家里玩的时候,四表姐杨若兰总说吵了她念书弹琴。

说珍卿和若衡两人,缺管少教像疯婆子,又口口声声地,叫珍卿滚回杜家庄。

有时候有点言语冲突,那杨若兰还追着珍卿和若衡满场乱打。

昱衡表哥维护两个妹妹,这杨若兰是做堂妹的,竟敢指着昱衡表哥乱骂。

这种事情瞒不住人,闹到姑奶奶那里,姑奶奶把杨若兰跟她娘,一起叫过来,当着众人数落半天,说得这娘儿俩几乎要抱头痛哭。

除了这一点小插曲,只要不是太出格,姑奶奶就纵着她们玩乐,平日里吃得也非常好。

相比杜家庄,这里的日子别提多快活了。

到若云姐出门子的那天,天气突然冷下来——突如其来的倒春寒,让人们只得重新穿上冬衣。

这一天,杨家来了好多亲戚朋友,连同村人也来了许多。

姑奶奶和表娘、表婶们,都忙着招呼各路女眷,珍卿也在一边陪着姑奶奶。

若兰表姐托病没出来,若衡表姐经水来了,也不好到处走动。

天气乍然一冷,姑奶奶有点受不住,临到中午要开席了,她说要回房去躺下来,吩咐大表娘给珍卿找地方吃饭。

大表娘忙得简直要疯,急慌慌给珍卿找了个席面。

她对珍卿说,这都是同村的大婶大娘,叫她不用害怕,先给肚子混饱就行,晚上再安生吃一顿。

又跟那些同村的大婶大娘说,这是我们家的表小姐,劳各位多照应照应。

这些朴实的大婶大娘,乐呵呵地答应了。

珍卿本不是怕羞的人,被这一溜儿的老中青妇女,不同方向地盯着她看,真叫她莫名不自在起来。

坐在近边上的老太太,就问她家是哪儿的。珍卿就答是杜家庄的。

有人就恍然大悟,是谁谁家的那个独孙女。

然后,就说起她家杜太爷的矬事,又说起她小时候的黑历史。

有的问她现在定亲没有,问她爹在哪里做事,问她爷为啥没给她再找个后奶奶……

珍卿哼哼哈哈地对付着答,好容易听到有人大喊,说马上要开席。

这一桌子老中青的妇女们,立时都精神一振,没心思跟珍卿扯闲篇了。

然后,珍卿就半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年轻媳妇,紧紧地捏着筷子尖儿——夹菜的那一边儿,给在座的女士们,满发了筷子。

那发筷子的媳妇,发完了筷子,顺手揪了一把鼻涕,翘起脚来,很自然地把鼻涕抹在鞋后跟上——可见这是她平时的习惯。

再设想一下,这发筷子的年轻媳妇,上完茅房大概率也不会洗手。

她脚上的鞋子,肯定走过不少地方,包括茅房、猪圈之类的地方。

我滴个乖乖唉,都说眼不见为净,为啥要让她看到这个唉。

珍卿郁闷了,不想吃这个席面了,但是现在溜走不大好。

她还是悄悄把筷子拿到桌底下,拿手帕仔仔细细地擦了。

这席面先上凉菜,凉菜流水似的上来,杨家湾老中青三代妇女,向珍卿发起了猛烈的夹菜攻势。

连坐在对面的豁牙老奶奶,也远远地给她夹着菜,要往她碗里放。

珍卿无奈,只得双手捧起碗,接过了她夹的菜。

大家似乎把给她夹菜,当成了一项光荣使命,不一会儿,她碗里的菜,就堆得像山尖一样高了。

珍卿愣愣地举着筷子,不知道从哪一筷子下口。

珍卿右边的胖大妈,很热情地说:“妮儿快吃,一会凉嘞。”

本来就是凉菜,它再凉还能凉到哪儿去,我问问你。

左边的那位瘦大妈,也让珍卿快点吃,然后拿她刚刚特意舔干净的筷子,把珍卿碗尖上的一块肉拨拉了两下。

这位大妈,我想请教你一下,你把我碗里的这片肉,翻过来又翻回去,到底是个啥意思,你是不是看上它啦?

珍卿灵机一动,连忙跟众人腼腆地笑道:“我从小肚腹不好,不敢多吃凉菜,大家吃吧,我吃不了这么多。”

说着不等众人响应,连忙把碗里的菜给大家分去许多,大家是不会嫌弃她的——这个年代,很多人一年也吃不上一回肉,很珍惜肉食的。

珍卿怕别人说她架子大,以后再传得名声更坏,她好歹留了些凉菜,尽量忽视大家的口水,勉强吃了几筷子。

终于等到热菜上来了,为免大家又把她的碗堆得像小山,珍卿反客为主,端着汤碗站起来,跟大家举杯,很敞亮地说:

“各位奶奶、大婶、大姐,今天是我表姐的好日子,我以汤代酒,敬大家一杯。

“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来给我大表伯、大表娘和我表姐捧场,感谢大家对表姐和表姐夫的祝福。我年纪小,先干为敬,大家随意。”

农村妇女没见过这样的,多少有点手足无措。

不过她们都很给珍卿面子,手里有汤的都端起来喝了。

有人就没口子地夸珍卿,说:

“真是财主家的小姐,恁会说话,恁会做人,说的这个词儿,俺们学都学不来,表小姐,你认得字啊?”

珍卿一边答着她们的话,一边反客为主地给她们夹菜。

对面房子里,正在陪客的三表叔,看见珍卿这一出,好笑地不行,给身边他二哥指着:

“你看这小丫头,一点儿不怯场。”

珍卿她二表伯看见了,也笑着说:

“真是歹竹出好笋,表舅那么不会交往人,小花这个妮儿,到哪儿都挺自在,都能吃得开。

“唉,俺娘想让昱衡娶小花,你二嫂死活不愿意。她说,收了当个干女儿也行。我看咋样都行,妮儿是个好妮儿。”

三表叔笑眯眯地看对面,珍卿摆开主人的架势,总给别人夹菜,她自己倒没吃几口。

三表叔好笑地回过头,跟他二哥说:

“表舅让我帮着寻摸个好学校,教育家梁士茵,上个月回县筹办学校,说要办一个联合学校,把小学校和初等中学放一起办。

“今天回市里的时候,我从县里过,再帮着打听一下,看那学校筹备得咋样了。”

二表伯惊叹地说:“梁士茵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去年我去楚州办货,到处听人说他的事。

“说他是什么教育博士,他在楚州办学,那些当官的克扣教育经费,干涉他招生和聘人,他一气之下离了楚州。

“没想到跑咱们禹州来了。小花去念他的学校,我看不坏。”

三表叔也说:“小花是个念书的材料,我看可以让她去考,她在乡里,难找合意的亲事,不如多读几年书,找个儒雅士绅之家……”

二表伯大口吃肉,很捧场地附和着弟弟。

那边席上的珍卿,见众人已沉浸在美味中,没兴趣给她夹菜了。

她才小心坐下来,吃了几筷子热菜,喝了两口热萝卜汤,总算是喘过气来了。

珍卿又舀了一碗汤,正准备再两三口干了。

她右边的胖大妈,忽然一个巨大的喷嚏,冲着整个席面打上去。

胖大妈的手还按在桌子上,弄得整个一张桌子,那是一个地动山摇。

这一桌子菜肴,吸收了胖大妈的唾沫腥子,珍卿觉得有点不能直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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