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佞原本以为关山月跟关家彻底撕破脸之后,不管怎么样,她都会彻彻底底地疯一场。

为此周佞还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可关山月却平静得有点过分。

在网上舆论为她当天的话发酵得轰轰烈烈的时候关山月照常回庭旭上下班、照常开会训人晚上还去了薛幼菱组的局喝到半夜,然后继续清醒地回庭旭。

转机是在一周后,明氏夫妇和明嫣被人发现现身机场、狼狈上了飞机匆忙出国之后。

三个人的正面憔悴照被放大发在新闻头条,薛幼菱兴致勃勃地第一时间将新闻截图发到群上得到了周朝和江令窈难得的刷屏嘲讽。

周佞那时刚结束一个跨国会议,等他将信息翻看完、敏锐地察觉到关山月一直都没有说过话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他回想了下关山月今天的行程图,并亲自给卫朗打了电话,并得知关山月下午将原定的计划全部推迟,一个人开车走了的时候周佞那颗心在瞬间往下沉了沉。

下了一周雨的北城在下午终于停了雨下来周佞挂了电话望向窗外只听见雷声像密集的擂鼓。

沉默半晌周佞转身,他拿起西装外套沉眉往外快步走去。

他想,他大概知道关山月去哪儿了。

厚积的乌云在一阵阵闷雷后终于四散月光笼罩下是一片静谧的世界,光影透过叶子的罅隙女人的身影半隐在阴影中半山下的那万家灯火跟她好像隔了千山万水遥不可及格外诡异。

往生墓园。

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稳步而来,而后,肩上被披上一件外套,熟悉的气味带着暖意瞬间将关山月包裹。

关山月没有回头,她目不斜视,仿佛满心满眼,都只有墓碑上那个熟悉而又稚嫩的脸庞。

墓碑前放着一束祭奠的花。

“我一猜,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身旁的周佞缓缓开口,声线很稳,却似乎融了凌晨的风。

关山月不语,周佞也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说完这句话,然后从兜里掏出一颗糖,弯下腰,放到了那束花的隔壁。

周佞眼尖,一眼就瞥到了地上有些被焚烧过的灰烬痕迹,只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气氛有些压抑。

半晌,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的关山月终于开腔,她吐了口浊气,略带沙哑地、却又异常平静:

“明家那三个人丢下明婷,飞往国了。”

周佞站在关山月隔壁,垂眼看着她,应了声嗯:

“明家夫妇的财产被冻结了,但明嫣本身名下有些不动产,她变卖了,虽然不算多,但照他们的生活方式,能维持几个月正常开销就不错了。”

明家的人,一个个全是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蠢货,也是个露宿街头的命。

“我的意思是。”关山月冷声打断,“这次狼狈上飞机走的人,是他们。”

关山月咬着音抬眼看人,眸底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闪烁,她重复着:

“是他们。”

在周佞抿了抿唇,他定定地看人好半晌,而后将关山月垂下的手彻彻底底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冰凉传渡,周佞压下些许细碎,开口:

“是你赢了。”

他大概也知道关山月在墓前烧过什么东西了。

关山月垂眸,看了看被包裹住的手,顿了顿,她重新望回墓碑上由始至终都在微笑着的女孩,兀地开口,一向无波无澜的面上隐隐约约透出了些许名为温柔的意味:

“我在这里,跟令迢说了好多话。”

说着她们从前的回忆,说着江家那个江夫人,也说了江令窈的现状,只是最后,当关山月掏出打火机在墓碑前冷眼烧掉明家远走国外的新闻报纸时,漆黑中的火焰照亮了墓碑上江令迢稚嫩的脸。

是笑着的。

然后关山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火光渐渐熄灭,又看了看江令迢始终如一的笑容,终是万般哽咽涌上心头,在无人的墓园中,她好像很轻地说了一句,是叹,是愧疚:

“小令迢”

“当初为什么,不听姐姐的话呢?”

周佞静静地听着。

他就这么看着关山月自若从容地叙说,墓前太黑,路道昏黄的灯光照不到这里来,辨不清关山月的神色。

周佞只见在寒冬中,关山月被自己外套罩住下的长裙被风摇得凌乱,像是在迎着主人的回忆,描述着多少次梦回时的恶魇,像隐形的手,推向失氧的空间。

周佞眸底波涛汹涌,他垂下眼睫,静静地将人的手握得更紧。

“在加州的那五年,我没有一天晚上睡得着。”许是情绪做崇,关山月轻声,在漆黑中叙说着一切,“我一闭眼,不是明婷当年在酒会上的样子,就是令迢入我的梦里,问着:姐姐,你为什么骗我。”

当年,是她死死叮嘱令迢,绝对不能回头。

梦里,是令迢哭着问关山月:姐姐,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说会没事的。

姐姐,你骗人。

悲伤,痛苦,那五年中,关山月仿佛是造物主用那双皲裂手下的造物,是以花团锦簇堆砌出的一件死物,美貌是不堪一击的面皮,里面装着的、是一个破碎的灵魂。

周佞的心被狠狠地往下拽。

“其实我们所有人的知道,我们小令迢,是最听话、最乖的孩子。”

关山月轻声。

她永远不会对关山月说出这种话,甚至她死前的最后一句话,都是抱着满满的希冀,让明婷姐姐救她。

她永远以最大的善意、最柔软的内心面对这个世界。

“每次梦醒,我都知道是我自己在庸人自扰。”关山月声音很轻,“可是到了黑夜,那种想法还是会伴随着梦魇梦境持续袭来。”

关山月逃不掉。

褪黑素是她最好的伙伴。

周佞死死地忍着那股戾气。

“可是现在很好。”关山月终于将话语绕了回来,她垂眸,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似乎是扯了个笑,“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沉默半晌,关山月才收了笑,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

“在明家那三个人上飞机的同时,我收到了精神病院打来的电话,明婷快死了。”

周佞掀起眼皮。

关山月一字一顿,异常用力:

“我帮令迢报仇了。”

“令迢姐姐没有骗你。”

姐姐帮你报仇了。

姐姐真的帮你报仇了。

山间的墓园周遭为雾气掩盖,四周唯有发青的石块,硬冷而鲜明,墓碑上的江令迢笑得恬静。

周佞看着关山月因为最后那句话说得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的身躯,他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将人抱在了怀里。

关山月没有反抗。

“阿月。”周佞紧紧地抱着关山月,他摩挲着人的背脊,安抚意味太浓,“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周佞哽了哽,好像有些雾气迷了眼,可是只一瞬,就被他驱散了去,他低声:

“令迢是个很乖的孩子,她从来都没有怪过你,阿月,一直以为,你都做得好,以后以后的路,会更好的。”

“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薛幼菱、江令窈、周朝等等等等,连带着令迢的那份。

所有人,都在爱着你。

怀里的关山月静立半晌,忽然开始小幅度地颤抖了起来。

这些年,她身上压着的担子太重太重,如今一朝卸了大半情难自控。

有些湿润的意味透过白衬衫传到了周佞的感官,他的胸腔处却好像被湿润灼烧着,太烫,太烫。

烫到周佞的心尖一阵一阵地发疼。

“我一直都知道,你最最挂心的就是令迢。”周佞死死将关山月抱在怀里,沉声,“我没有见过她,可是我听周朝口述,知道她很乖很乖。”

在关山月出走国外的那些日子里,周佞找过江令窈一次,他没有问关于关山月的任何,只是问了一句,江令迢喜欢什么。

然后在那五年中,周佞每次来往生墓园,总是会随身带上一颗糖。

“我曾经在这里,祈求过令迢。”周佞轻声。

那五年中,在无人的墓地开口,周佞曾经一片嘶哑地说:

“小鬼我好想她。”

“要不,你给她托个梦”

“让你的山月姐姐快点回来。”

关山月死死拽着周佞的衬衫,眼泪止不住。

周佞低头,将头埋在关山月的颈间,几乎是气音,低声一句:

“阿月,你看”

“令迢她真的很乖很乖。”

我曾经求过她托梦。

然后你回来了。

所以,她永远都不可能会去怪你。

“太阳会升起来的,阿月。”周佞在关山月耳边呢喃,仿佛全世界都停止了运转,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我们都会好的。”

那些午夜梦回时的心头阴霾,都终将被驱散。

周佞喃着,像梦呓似的,唯独心脏剧烈跳动声始终无法忽视:

“我们走过来了。”

分针滴滴答答绕过界限,这些年,我们仿佛是同时间赛跑的旅人,可那么多人和事,我们都已经走过来了。

阿月,看见了吗。

那是黎明的曙光。

我们要看见太阳了。

关山月缓缓抬头,然后她撞上了周佞的眼睛,是一道晃目的影子,烙在关山月的瞳仁里,心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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