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礼学着李父的模样挑了挑了眉,转身去了灶房,片刻工夫就拿着三个酒杯过来,一一摆到三人面前。

其中一杯里头装满了白水。

李父愕然的瞧着,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李礼笑着把白水分到三个酒杯里头,又取了茶壶,倒了茶水混进去,茶水在白水中散开,很快就融为一体,变成了一杯颜色稍淡的茶水。

李礼扬起售楼小姐般热情温和得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摊开双手,像是展示什么产品一般,道:“父亲请,母亲请,大兄请。”

李父:……

李父伸手扶额,只觉得呼喇喇一阵寒风吹过,一脚踩进了阴沟里,翻了船了。

李母惊诧过后,又低低的笑了起来。

李筠皱着眉,五官苦成一团,“阿礼,你这个,你这个根本没法分啊。”

“两种东西,酒杯大小,我可没违了规矩。”最后一句,李礼看着李父笑靥如花的重重咬着‘规矩’二字。

李父点着李礼,又气又笑的对着李母道:“给她给她!”

李母笑着又回了一遍房间取钱,而后数了十五片金叶子给李礼。

李礼看着李父和李母毫不在意的模样,暗暗可惜自己要少了的同时,又悄悄咂舌,这没落世家的被逐子弟都阔气至此,那些个大家大族得富成什么样。

真是让人心向往之。

李礼抱着二十片金叶子甜甜的入睡,梦里已经回到李家主持大局,过着綺阁金门、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奢靡日子。

“嘿。”

李父和李母看着李容和李礼睡了,正准备离去,却听李礼突然笑了一声,两人顿住脚,以为李礼醒了,等了一会,却见她依旧睡得香甜。

李父惊愕的指着李礼。

李母拉下他的手,笑着把他拖离了房间。

回到两人的房间,李父还兀自难以接受。

“她就那样喜欢钱?不过二十片金叶子,就能睡着都笑出声来?不过俗物罢了,她那样的心智手段,往后要什么没有?咱们还能委屈了她?她要是个小郎,只怕父亲立时就能抱了她回家,当下一任家主教导。”

“区区二十片金叶子!”

“不过就是二十片金叶子!”

李母伸手拉住他,笑着看了一会,“阿礼要是知道你这么看重她,要骄傲坏了。”

李父笑着摇头道:“就是不知道,她也已经骄傲坏了。”

李母想了想,拉着李父道床边坐下,道:“我仔细想了又想,阿礼这样的,同我们一块待在乡下,委屈了,她如今才多少岁,就能把你都算计了去。”

李父看着李母道:“你打算把她送回李家?”

李母缓缓摇头,迟疑着说道:“我想把她送到姐姐那里去,李家,李家因为我们两个,如今已经很为难了。”

“阿濬,”李父揽住李母,想要劝慰,却也找不到说辞,他确实愧对家族。

“阿濬,别想那么多,我不悔。”

李母的眼泪瞬间从眼眶里冒了出来,她回抱住李父,“我也不悔。”

“翼郎,我今日写那个愿望,不是贪图从前的富贵,只是想着,我们两个连累了李家,阿礼那样聪明,或许以后能为我们弥补一二,我不想你死后,连魂魄也不得归于家乡,我想和你生生世世都做夫妻,你知道的,我母亲她、”

李母说着伤心着,语序越发凌乱起来。

“我知道,把我们的愧疚、我们的责任加在阿礼身上,让她去还、去承担,太过自私,可阿礼那么聪明,阿礼从小就聪明。”

“我不是个好母亲,往后阿容也要托付给阿礼,还有,我今日我、还有阿筠,我真是鬼迷心窍昏了头了,我写那样的愿望给阿礼,还当着阿筠的面,若是伤到了阿筠,若是让他们兄妹两个生出嫌隙,我、”

李父抚着李母的背,打断她的话,轻言细语的安慰道:“阿濬没事,没事,你听我慢慢说。”

“阿筠是个敦厚的实心眼孩子,他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他也知道自己不如阿礼聪明,你看他对阿礼,除了兄长对妹妹的照顾外,别的,阿筠虽然也有自己的主意,可最后都是听阿礼的指派。”

李母听了,又担心起来,“阿筠毕竟是我们的长子,他这样是不是也不好?”

李父将头搭在李母的头顶,笑着道:“就是要这样才好,阿筠的性子过于仁善,若遇到大事,还得阿礼帮衬,若他自己也是个极有主意的,要在阿礼面前摆兄长的威风,只怕,阿礼的性子霸道强势,若如此,只怕阿礼就懒得管他了。”

“怎么会?他们是亲兄妹。”

李父叹了口气,“我前头和你说过,阿礼更像贾诩郭嘉,你还记得吗?”

李母闷闷的道:“嗯。”

“其实,阿礼的性子也像□□武皇帝,都是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的,她极善拿捏人,关键时候,还极狠得下心。”

李父笑了笑,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冤屈没洗清。

“我还没和你说莫家的事吧,你听我和你细说,这事我又问了阿筠和莫荆几句,这串一串,倒极有意思。”

李父细细的和李母说了莫家的事,慢慢的分析着李礼各处举动的用意。

“莫母这杀心是阿礼一点点撩起来的,你看,她平时对莫母一口一个婶子叫得多亲热,可把莫母和莫荆放到一块,她几乎想都没想就选择了牺牲莫母。”

李母低声分辩道:“也没有牺牲,阿礼没想要莫母的命。”

“嗯嗯,我知道,”李父笑着道:“咱们只看这事,只看阿礼这决断,这手段,不显山不露水,不过拖一拖,不过几句话,只利用了莫母的慈母之心,她从头到尾干干净净,莫母和莫荆到现在都还打心眼里感激她。”

“咱们再往前说,说说莫荆,你虽说平时不大出门,但应该也能想到,阿礼那个脾气,”李父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

“村里头,读书识字的人不多,可不都是讲理的,又都是孩子,一气一恼了,哪里能听得进道理去,都是直接就动手了,阿礼,咳,阿礼早先在村子里还被人揍过。”

李母无语的看着,说起女儿被揍,反而格外高兴的李父。

“咳,阿礼吧,脾气虽然霸道,可长得那么娇,平日里,碗也不端一个的人,她哪里打得过那些打小就满山跑的孩子,就被揍得惨极了。”

李母不高兴的道:“我只记得她有一回说是摔了,脸上干干净净的,就是背上有些青紫。”

李父挑着眉笑道:“她要面子呢,原先我也不知道,后来,咳,后来村里有人寻我告状,我才知道的。”

李母松开李父,诧异而不服不平道:“他们的孩子打了阿礼,他们还来找你告状?”

“哎,你别急,”李父笑着握住李母的胳膊,“你想想阿礼的性子,哪是能坐着吃亏的,人家使王八拳,她就、咳,她就干脆趴在地上缩成一个王八,不让人家打脸,还伸着嘴去咬人,好几个孩子被她咬得见了血。”

李母想了想那情景,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父又笑了一会,接着道:“后来,阿礼就和莫荆交好了,从那之后,阿礼再出门去,再没被人揍过。”

李母眨了眨眼看向李父。

李父点了点头,“莫荆,大约就是阿礼给自己看中的护卫。”

李父看着李母慢声道:“我听莫荆说,阿礼说过,让他好好跟着莫父学打猎,往后才能照顾好他自己和他母亲,你听听这话,再想想阿礼是从哪一处推断出莫荆起了杀心的。”

李母愣愣的看着李父。

李父叹了一口气,“说不得,莫荆这心这苗头,最初也是阿礼给种下的。”

“你想想她才几岁,就敢算计着撺掇着别人杀人了,还是弑父弑夫这样的恶杀,她对于人伦亲情的这份漠然、”

李父断了后面的话,只对李母道:“你别担心,阿礼是个好孩子,咱们家和莫家不一样,阿礼心里有你,有我,也有阿筠和阿容。”

“你许的那愿,若是不妨碍她,或是纵有什么妨碍,但并不叫她牺牲太多、伤害到她的话,她会帮你完成。”

李母连连点头道:“就这样就好,这样的才好,我是个自私的,虽然对、有亏欠,但若要拿阿礼去换,那我宁可就这么亏欠一辈子。”

李父笑着理了理她的鬓角,“再说送阿礼去你姐姐那儿的事。”

“你姐姐那边虽然尊贵,却是在悬崖边上的,比李家要凶险得多,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生生被人活吞了。”

“阿礼她虽然聪明,可也太聪明了,心思转得快,什么都得到的太容易,所以心浮气躁,那些需要下苦功夫长期坚持的,她都做不下来,你看她那笔字,现在也没练下来。”

李父说着,声音低沉下去,视线穿过李母的头顶,不知看到了哪一处。

“阿礼若要成才,成为能担起李家的大才,需得经锥心剜肉之痛。”

李母身子一颤,重新投入李父的怀里,带着害怕的低声道:“那还是别成才了,就这样就好,已经很好了。”

李父笑着抚着她的背安抚她,“那些都扯远了,我只问你,你舍得把阿礼送出去?”

李母默了默,闷声道:“舍不得。”

李父抱着李母,又低低的笑了起来。

次日,李筠又要开始到县里上学了,出发前,他特意找到李礼问她想要什么东西,他下学后带回来,做她完成他愿望的谢礼。

李礼半躺在床上,斜着他问,鼻音浓重的问道:“你有多少钱?”

李筠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家底露给李礼看,都是铜钱,颜色新旧不一,中间用一根线穿好了,想来昨晚回房后,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盘点了自己的家底。

李礼看着他捧到自己面前的铜钱,一阵无语。

这么穷成这样?实诚成这样?

她都不忍心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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