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离掌心中出了一层薄汗,他心知时过境迁,再提也是无益,只是这念头一动,便似一把钢刀悬于头顶,只要没亲眼看见它掉下来,总还盼着一丝生机。

一阵煎熬人心的死寂过后,霜明雪开了口:“我不知道。”

这并不是他渴求的那个答案,但没有直接被拒绝,已让人松了口气。温离声音又温柔了些:“以后日子还长,你肯不肯再想一想?我不奢望你给我十分真意,只要一分……”苦笑一声:“罢了,只要有一丝愿意试试的想法便好。”

他顿了顿,下了决心一般:“从今往后,只要你不愿意,我便不再强迫你。”

即便说着这样温情的话,但身处这逼仄之地,仍能感觉到一股让人无从躲避的威压之感。

惯于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人,即便脱尽一身傲气,可那副似人皮囊之下,仍是一副修罗恶骨。

霜明雪心中藏着一柄待试之剑,只迟疑片刻,便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温离脸上的欣喜之情简直不像他会有的,虚虚环着霜明雪的肩膀,又问:“抱你一下?”

霜明雪道:“教主昨晚不是抱过了?“

他这阵子总是睡得很沉,醒来之后,或多或少有些不适,虽不知夜里发生了什么,但总归跟温离脱不了干系。

温离有些诧异:“你知道?”

霜明雪嘴角一动:“现在知道了。”

他声音甚是平和,不是个要生气的意思。他二人之间一贯是温离主动,现下被戳穿,也无甚羞怯感,反而打蛇随棍上,光明正大地主动起来:“那就再抱一下。”

他一抱住人,便不舍得松开。船舱暖煦,霜明雪靠在他怀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又迷迷糊糊醒来。温离与他并卧在床边小榻上,眼神与先前无异,不见任何迷蒙之感,显然没有睡着,一直默默守着他。

霜明雪哑声道:“什么时辰了?”

温离掀开蒙在舱窗上的厚毡毯看了看:“还不到子时,再睡会儿。”

冷风倒灌涌入,夹杂了些冰冰冷冷的雪点,有一星落在霜明雪眼眸中,他微一眨眼,眼底便似含了一泓泉水般,衬的那双眼睛分外柔和。

怔了一会儿,他起身将毡毯束起,之后便不肯从窗边离开。这雪不知下了多久,江上一片白茫茫的雾色,举目空蒙,天地间唯闻清冷雪气,还有一丝不知从哪里掠来的梅花香。

温离怕他吃不消寒气,容他看了一会儿,便要将毡毯放下来,霜明雪微一格挡,摇头不许。他无内力傍身,这一会儿功夫,手就冷得像冰块一般。温离拗他不过,只得将炭盆移到他面前,又取了一袭貂绒大氅,将他严严实实裹住了抱在怀中。

霜明雪任他作为,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外面。温离从未见过他这般痴态,不由好奇道:“发什么呆?”

霜明雪好似没听见一般。温离忽的想起一桩事,靠近了些,贴在他耳边道:“先前你那个朋友说你还有一件心心念念的大事要做,是什么大事?”

怀中之人的回答不见半分阻滞:“游历江湖。”

温离笑道:“游山玩水罢了,也算大事?”

过了好一会儿,霜明雪瓮瓮的声音才从怀里传出:“……若没有那场大火,现在我与我爹娘当在四处游历。”

温离一怔,脸上笑意眼中调侃顷刻收了个干干净净,掩饰般咳嗽一声,跳转话题道:“你名字里也有一个雪字,可是因为你生在冬天?”

温离曾着人调查霜明雪的事,可不论出身背景,门派师承,乃至过往行事,全都查不出来。他好似上天遗于世间的珍宝,一见天日,便自成华彩。

许是这空寂雪夜催人心绪平和,霜明雪难得剖开心扉,与他说起自己的事:“我生在除夕夜。”

温离诱哄他继续:“也如今日一般下了雪?”

霜明雪顿了顿,声音轻如耳语:“嗯,很大的雪。”

温离道:“除夕正是一家团圆之时,你来得巧,你父母定然十分欢喜。”

然而他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那天我父亲外出办事,只有我娘亲一人在家,偏是那一晚,她不小心摔了一跤,以致早产。村中没有大夫,她气力难支,求救无门,若不是我外公正好来探望她,我们母子就此陨命也未可知。”

温离不自觉将他抱紧,坚声道:“我的明雪是长命之相,不会这么容易死。”

霜明雪轻轻舒了一口气:“其实我外公带着稳婆赶来时,她已经昏厥过去,靠着一剂猛药,才把我生下来。可这药劲力强横,险些要了她的性命。我父亲为此恼了我小半月,直到我娘亲好转过来,才肯抱一抱我。”

温离心想,他自己行事思量不周,将临盆产妇独自留在家里,出了状况不知反省,倒怪上一个奶娃娃。想归想,但也知这话决计不能说出来的,斟酌一番,道:“你爹定是很爱你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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