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孙奉的捷报后,孙皓下诏班师,开始向金石城挺进。

沈莹、青狐这些日子可没闲着,他们四处奔走联络,夷州北部的夷人部落几乎全面倒向吴国。在孙皓班师那天,已经有四万夷人前来会合。很多部落来的不止青壮,而是拖家带口前来归顺。近百个大大小小的头领、酋长争先恐后地跪倒在孙皓面前,虔诚地亲吻着他脚下的泥土。

在抵达金石城之后,孙皓仍然不急于攻城,而是继续采用结硬寨、打呆仗的战法,在城外不慌不忙地安营扎寨,同时分兵攻取了金瓜石地区的所有金矿。事实上,在得知严蛟兵败身死的时候,严齐就把那些金矿的所有矿工、匠人和看守兵丁都收拢到城中,紧闭城门,作困兽之斗。

严齐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城墙周边巡视,他不止一次和孙皓对视。看着那张年轻俊朗的面孔,看着他掩藏不住的志在必得、顾盼自雄的神态,严齐就悲愤交加。

孙皓杀死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杀死了白虎国的储君,而他却只能困守孤城,根本没有与之在城外野战的实力。他恨不得跳下城去,用战刀砍烂那张神采飞扬的笑脸,但他也很清楚,就算孙皓真的愿意和他一对一决斗,他也没有任何胜算。

我老了,严齐的心中不可抑制地涌起这个念头。当下已是春夏交接的时节,可他却感到深深的寒意。视线穿过城下层层叠叠的吴军营寨,眺望着远处的莽莽群山,他似乎同时看到了自己和白虎国的尽头。

严齐一时有些失神,恍惚间,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虚化,群山消失了,吴军不见了,金石城也不见了……

他看到,二叔严舆正在向父亲严白虎辞行。面对孙策的猛烈进攻,严白虎难以招架,严舆自告奋勇,前去请和,并得到了与孙策单独谈判的宝贵机会。

“二弟保重,多加小心!”严白虎脸色凝重,握着严舆的手久久不肯放开,“那孙策不是好相与的,若事不可为,不要勉强,不要与之争锋,有什么事情回来再议。投降也好、逃亡也罢,我们生在一起生,死在一起死!”

“大兄放心!”严舆爽朗一笑,突然席地而坐,又表演了一次他引以为傲的绝技——坐跃术,“孙策若是不识相,非要相逼,我便取他项上人头!”

说完,严舆摸了摸正在一旁撒尿和泥的严齐的小脑瓜子,潇洒地踏步而去。

那时候的严齐正是无忧无虑、天真浪漫的年纪,根本不知道父亲和整个严家正面临着何等的危机。

那天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叔父,后来没过多久,便有人慌慌张张跑来报信,说严舆被孙策击杀。严白虎大惊,连夜遁走,跑去投奔许昭。之后又流窜到会稽南部,避入东冶城。严齐和姊姊严飞燕也被仆人抱着,四处乱跑,夜夜啼哭。

第二年,孙策的大军兵临东冶城。城破,严白虎乞降,被孙策当场斩首。江东军如虎狼般涌入东冶城,杀人放火,城中士民狼奔豕突,哀嚎声不绝于耳。

严齐看见,一群凶悍的江东军士卒踹开了严家的府门,一进来见着男人就杀,见着女眷拽走,就连自己的母亲也未能幸免。严齐被姊姊抱到一处被草丛遮挡的狗洞里,两人瑟缩着、颤抖着。严齐嘴一撇,想哭,严飞燕急忙死死地捂住他的小嘴。突然,狗洞的另一侧传来动静,两人的神经绷紧到极限,几乎快要昏过去。

“是少主,是小姐!”一声极力压低着音量的惊呼传来,原来是原来是严白虎的亲卫将木伯。

“小姐、少主,快出来,这边!”木伯把严飞燕和严齐叫出来之后,一手拎起一个就往海边的方向飞奔。

“木伯伯,我们去哪啊?”严飞燕颤声问道。

“去一个他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到了海边,严齐看到,陈伯、高叔、李叔带着几百严军残部,已经劫夺了十几艘夷人船只,趁着江东军兵锋未至,他们挟持着夷人启航,去往海对面那个听说过但从未去过的大岛……

那一日,东冶城的严家三百余口,尽皆死难。

来到夷州后不久,严齐又多了一个玩伴——许贡的幼子许毅。许毅比他年长些,大致与严飞燕同龄。三人每天待在一块,一起玩耍,一起练武,一起听儒生讲经。许贡那些门客里有两个老夫子,天天给严齐他们引经据典,讲各种卧薪尝胆,隐忍复仇的励志故事。

严齐是听着各种奋发图强的故事长大的,也是听着各种奋发图强的故事衰老的。木伯伯他们相继老死,许贡的门客们也相继病故,姊姊郁郁而终,老伙计许毅也死在孙皓手里。

坚持奋斗了快一辈子,却从未看到过一丝希望。到头来,奋发图强是个幻影,连苟延残喘都快做不到了。

对于他们来说,对手太强大了,强大得令人窒息。

顽抗到底还有意义吗,难道不是早死和晚死几天的区别吗?严齐的心里一片茫然。一生的岁月如同走马灯一样掠过,一声呼喊打断了严齐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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