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周以汀做梦,梦到这一局牌。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单手就能轻轻松松掌握全部纸牌,忽而展开,忽而收拢,然后不急不徐地靠在椅子上边喝酒,边等她出牌,一点都没紧张感。

她玩牌不多,但牌技不错,全靠她超强的记忆力,算牌很精,通常三轮后后,她就能把其他人手上捏着的牌推测个八九不离十。

只要她手气不差,出牌不失智,基本上都能赢下来。

但那天晚上,她领教到了厉害。

连续四把,他们各有输赢。

她发现,她会算牌,他也会算,而且对局势的掌握,比她更准确。

到最后一把生死局,其他人都围过来观战,还在圈外下注,她的赔率很高,基本上的人都压他能赢。

她这口气就下不来,拿出比期末考试还要认真的态度,从第一张牌开始就步步为营。

牌局一直焦灼到最后。

她刚出了一只方片Q,手里只剩下一张牌。

如果她没算错,他手里应该是张黑桃K。

她输了。

可恶!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盖上了手里的牌,往废牌中一推,神情坦荡。

“我输了。”

他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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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输了。”

周以汀茫然地抬起头,发出声音的是莫非。

她刚洗完澡,手里拿着毛巾擦着湿发,水珠不可避免地溅到周以汀胳膊上,她没什么反应,抱着膝盖,窝在沙发上,看着莫非在她身边坐下。

“我连这么个小比赛都没拿下。”

毛巾盖在莫非的头上,遮去了她的侧脸,只听声音,好像很平静,但周以汀跟她住了三年,了解她的个性,她现在很难受。

“要抱抱吗?”

周以汀靠过去,搂过她的肩膀。

“肉麻。”莫非低声骂了句,但过了会,她轻轻偏过头,靠在了周以汀的肩上。

她这两年成绩落入低谷,掉出国内女车手TOP3,这对于赛车世家出身的的莫非而言,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但这个圈子就是这么残酷,新人辈出,越来越科学的管理和训练,让年轻人有了更快进步的可能性。

周以汀回家后,一直想找莫非谈谈,但她刚从赛场上飞回来,还输了比赛,似乎不是个好时机。

“你有心事?”

莫非虽然心情不好,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周以汀的异样。

这个姑娘一直不太擅长隐藏情绪,纵使她自己以为掩藏得很好了。

“非非,那个时候,你手里最后的牌究竟是哪张?”

周以汀没头没脑地突然说起这个事。

莫非没跟上她的节奏,想了好半天,总算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当年她们第一次见着打牌的事。小姑娘那时候很勇,大杀四方,但被江辻烈制住了。

最后一局牌,很长一段时间都还是他们这帮人聚到一起的谈资。

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烈小爷阴沟里翻船,也有人说这都是江辻烈放水,让着自家小朋友玩的。

只是,当时牌都混进废牌里了,江辻烈一张嘴说输了,就是输了,反正死无对证。

周以汀当时第一反应是兴奋,只想着自己赢了,那江辻烈答应她的,一样都少不了。再说,江辻烈凭什么让着她呀,这人说话都不肯落了下风,哪里会主动认输,她是凭本事赢的。

那段日子,她没有纠结过,江辻烈手里头那张牌到底是不是黑桃K。

反倒是分开以后,她竟梦到这个场景,在梦里面,她死命睁着眼睛想要去看他手里那张牌,但那牌到最后凭空消失在梦里。

醒来后,周以汀重新回忆牌局,怎么推算,都觉得江辻烈手里就是黑桃K,错不了。

她没赢。

是他让她赢了。

可这都没什么意义了,无论那张牌是不是黑桃K,江辻烈不会再对她说:我输了。

莫非见周以汀双目无神地发起呆来,轻轻推了她一把:“你说的是那次斗地主?”

周以汀被惊醒,表情空了一拍,才慢慢点了点头,可又马上说:“算了,都过去了,你估计也不记得了。”

莫非见她没什么血色的脸,欲言又止。

周以汀没看到她的神情,接着说:“好了,我是有些事要问你。”

莫非彻底扯掉头上的毛巾,短发凌乱地呲着,她随手扒了下,露出干净帅气的脸庞,拿眼神示意周以汀继续说。

周以汀吸了口气,单刀直入:“我前天见到我们队老板了,你知道是谁吗?”

莫非是个表情很少的人,就连有一次比赛翻车,她被救出来的时候,脸上也是没表情,杜孑宇曾吐槽她得了面瘫综合症,不论发生任何事,她好像都能无动于衷。

所以,周以汀盯着她的脸,并不能很好地解读出她此刻的内心动态。

“江辻烈。”

但她不会跟周以汀撒谎。

周以汀做了心理准备,可真从莫非口中听到答案,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胸口憋屈得发闷,好半天没法接着说。但她这些年记住了栽过的跟头,吃过的教训,流过的眼泪,个性改了不少,这两年又多跟莫非走得近,莫非天然的冷感多少传染了点给她,让她变得没有那么冲动。所以,周以汀面对眼下的状况,依然判断莫非不是那种会故意骗她的人,她不告诉她,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比你早一天。”莫非手里撑着毛巾,无意识地转着圈,平静地解释道,“CB车队一直是杜孑宇出面,杜孑宇自从江辻烈退役后,都是独自出面专心经营车队,我们都以为老板就是他,要不是去年采访他自己说漏嘴,没人想得到。”

周以汀明白,她前两年进到圈子,行业里的事她不可避免的会听到各种消息,CB是杜孑宇搞出来的,他就不是一个低调的人,江辻烈和他基本上是捆绑销售,有人怀疑江辻烈也在CB,可惜查过资料后发现,根本没有江辻烈的大名。杜孑宇是个人精,知道外界都在猜测,就把车队的事往自己身上揽,这个车队队风太一致了,里头的人都跟杜孑宇学的,特别能跟媒体打哈哈,对外也都只叫杜孑宇经理。时间长了,大家也就默认他就是CB老板。

但在去年一次专题采访,杜孑宇不只是失误了还是故意的,被问道这些年成功的经验事什么,他一开始说的好好的,末了忽然说了句:“有想过放弃的时候,不过我想放弃,有人不想放弃,那能怎么办,继续干呗。”

这句话出来后,马上被人深刻解读,猜到CB背后还有个老板。

只是,这茬过后,杜孑宇又开始装起来。

但从那之后,CB没再严防死守。

周以汀那段日子疯狂的在练车,她从不主动去寻找他的消息,就好像那是一个禁区。CB的消息都是从郁穹那听来的,后来不知哪里飘来消息,说江辻烈在国外车队出现了,但观望半天,又没下文了。

反正江辻烈突然沉寂了两年,□□很多,没人知道他在干嘛。

周以汀那时候一门心思想要挤进圈子,女生要入行不容易,她专程找到莫非,莫非是个冷情人,独来独往惯了,一开始就明确拒绝,可周以汀发了狠心要学,天天追着莫非,跟追对象似的,把人一酷姐都搞无奈了,搞到最后,她们成了合租人。

“我和杜孑宇是朋友,但我们不是什么都能说的关系,只不过是家里有来往,我才和他有接触。你觉得杜孑宇会主动跟我说,他的老板是江辻烈吗?反过来,我也不会主动跟他说,我这些年一直跟你合租。”

莫非很快把事情说明白,她看上去挺冷,但这两年跟周以汀同吃同住,小姑娘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她不可能做出故意瞒她的事。

“嗯。”周以汀始终很平静地听完她的话,点了点头,扯了个笑,有点勉强,“我想,你要是知道,不可能不告诉我。”

“昨天我们开会,经理说南山站比赛,CB入住酒店信息里,有江辻烈的名字。这些年来,第一次有他确切的消息,我们都猜,江辻烈要露面了。”

莫非把她知道的都告诉了周以汀,本来这事就打算回家后跟她说,周姑娘前两天报名了CB,她本来还担心杜孑宇会给人穿小鞋,没想到顺利录取了,所以今天哪怕输了比赛,也还急急忙忙赶回家,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可一到家,看到周以汀闷声不响的样子,她就知道坏了。

“要说没想到过,是假的。”

周以汀下巴搁在膝盖上,茫然地望着电视机柜,轻声道。

莫非没吭声,她知道她陷入了自己的领域。

“杜孑宇跟他关系那么好,离得近了,迟早都会知道他的消息。”周以汀不敢在杜孑宇面前承认,在莫非这里,她没什么好掩饰的,“其他都是借口。只是,不想这么快见到。”

莫非反问了一遍:“不想见他?”

“不想。”周以汀很肯定地回道。

莫非也很干脆,说:“那辞职吧,车队那么多,你的条件总能找到好的,不行我帮你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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