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昭禖的数名宾客正在讨论政事,他们高谈阔论,十分投入,唯有太子身边的少年显得心不在焉,他时不时低下头,把玩手中的两只小玉鱼。小玉鱼是六博棋用的鱼道具,制作得可爱又精致。
昭灵本是来找太子下六博棋,不想遇到太子召集宾客议事。
一位个头瘦高,其貌不扬的年轻宾客,正站在一副高高悬起的帛质大地图前,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用带有方言口音的融语说道:“我军屡次与维军交战,都没能攻下曽越城。为何?因为此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地势极其险峻,难以攻克。”
“曽越城是维国门户,多年来我军在这儿损兵折将,屡战屡败。依臣看,此道不通,应当另谋它路。”
宾客停下讲述,把帛书卷起的部分向下展开,手指沿着一条水路移动,继续说道:“我军何不绕过黟山,走水道,从西面攻打维国的章城。章城守备薄弱,维国在这儿不设防备,等维国反应过来,派军队前来讨伐,我军早就在章城加固城墙,挖好沟堑。”
“我军占据章城,用它做据点,进可攻退可守。下次若是要出兵攻打维国,臣请求攻打章城!”
这位宾客提的法子可谓剑走偏锋,引得其他宾客激烈讨论。
有宾客说:“不行,绕西道攻打章城,必然要经过舒国地界。”
有宾客说:“说难也不难,可以厚贿舒国国君,许诺给予好处,跟舒国国君借道。”
一位佩戴长剑,虬须大汉腾地站起身,众人朝他看去,这人嗓门大,粗声粗气说:“舒国弱小,一向依附维国,何况舒国国君夫人还就是维王的妹妹。舒国如果假意借道,私下里跟维国图谋我军。我军真得绕道去攻打章城,将受到维舒两国的夹击,只会有去无回!”
虬须大汉越说越激动,手一指,指向提出绕道攻打章城的那位瘦高宾客,愤然道:“卫平本就是许国人,怎知他不是许国派来削弱我国军力的细作!”
虬须大汉这番话声落下,满座哗然。
卫平嗤之以鼻:“愚夫!”
在座的宾客不全是融国人,有好几个来自其它国家。他们在各国间奔走,兜售才智,谁赏识他们,他们就为谁效力尽忠,是很正常的事情。
昭灵本来听得打哈欠,虬须大汉洪亮似钟的声音让他来了几分精神。
等虬须大汉落座后,另有一位圆脸的年长宾客起身,用不大的声音,慢悠悠说:“我们融国与维国去年冬时才停战,连年征战,百姓不堪重负啊。依臣看,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讨伐维国,而是国内百姓的生计……”
对于宾客间的讨论,太子只是倾听,对他们的提议不置可否,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内心在权衡。
过了许久,宾客散去,堂上寂静,屋中只剩太子和昭灵。太子坐在案前,读览宾客呈献的策文,他似乎遗忘身旁还有一个人。
昭灵想兄长果然把我忘记,朗声:“兄长,我们和维国还要继续打仗吗?”
听见有人喊他,太子抬头一看,才想起昭灵在这里听他们讨论半天,人还没回去。
太子对昭灵招手,示意坐过来。
俩兄弟同坐在一张木案前,案上的策文已经由侍女收走,案面摆放一副地图,太子手指地图上的孟阳城,说:“早些时候孟阳城的越人谋反,险些危及紫铜山冶场。”
“我知道,父王因此派遣桓司马前去平乱。”昭灵回道。
太子点了下头,他的手指挪开,指着孟阳城南边,一座写着“紫铜山”的大山说:“阿灵,这里,我们与云越人百年间战争不休,为了就是这个地方。直到七年前,我军攻破云越都城,兵据孟阳城,紫铜山才归融国所有。”
太子继续说道:“云越国虽然已经灭亡,但是我们在云越的根基还不稳,维国一直想寻机南下,意图就在紫铜山。”
“那是因为紫铜山是采矿与冶炼的地方。景大夫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两件大事都需要铜矿。”昭灵注视地图上那座由线条构成的紫铜山,它与地图上绘制的其他山没有不同,但围绕着它曾发生过无数的战事,可这座山无处不渗透着鲜血。
“说得对!”太子赞道。
祭祀需要青铜礼器,打仗需要青铜打造兵器、战车,都需要大量的铜矿。
盯着地图,昭灵发现地图上的“紫铜山”紧挨孟阳城,并且紫铜山距离维国也不是很远。
兄长的宾客谈论一晚上的维国,正因为维国是最强大的近邻,能对融国造成威胁。
“兄长,我们可以跟维国议和吗?”昭灵看着维国和融国的边界线,仿佛能听到厮杀声,他不喜欢兄长出去打仗。
而且那个圆脸年长的宾客也说了,连年战争,百姓负担很重。
太子目光落在地图上的一座大城上,城边有文字标注:云水城,他沉默了好一会。昭灵不解兄长为什么突然不说话,回头看他。
太子缓缓道:“阿灵,你要懂得,国与国之间此消彼长,要么消灭他人,要么为他人消灭。停战从来只是一时,不会长久,该打的仗还是要打。”
兄长番话,使昭灵默然。
“手中是何物?”
这时,太子才发现弟弟手掌心似乎揣着东西,低头去看。
昭灵张开手掌,掌心里是两条小玉鱼。
认出是两条下六博棋的鱼道具,太子笑道:“是来找我下棋吧,让阿灵等候多时。”
太子对身边的侍从命令:“把六博拿来。”
兄弟俩面对面坐着,下起六博棋,昭灵赢得二筹,唇角有笑意。太子边跟他下棋边道:“我听说你经常和七弟到宫外游逛,都去哪些地方?”
“去集市看热闹,也去码头看船。”昭灵挽起袖子投掷博箸,点了下数,在棋盘上一步步行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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