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箫下弯的脊背倏地一僵。

沈轻却只看见了他的头发。是从前随意抓出来的、早就定型了的三七分,被窗外透进的阳光照射着,霸道逼人的气势也柔和了几分,还有顺滑柔软的触感,蓬松,温暖,散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和他的沐浴露一样的味道。

这么强势倔强的一个人,他的头发是软软的。

洒着金光的发丝摩擦着指间的纹路,像金色的沙粒穿过时间的漏斗,这是从隙罅里偷来的浮闲,属于他和他之间,难得的安宁。

沈轻舒展着眉眼,嘴角微微扬着,中指逗弄似的,勾绕着几缕不安分翘起的头发,心突然也变得柔软起来。

身体里忽然涌着一种冲动,自发热的喉间蔓延至全身的酥麻,连骨头都犹如蚁噬的发着痒,很奇妙的感觉,就像……就像当初他喝醉了,想要去亲江箫的那种感觉。

“沈轻,”眼底倒映着他的小腿,头顶上方就是对方的膝盖,江箫紧蹙着眉,没敢抬头,只是有些犹豫的问了句:“你在干什么?”

“捋狗毛。”沈轻淡淡回了句,然后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松手,背到身后,发着抖。

“操?”江箫瞬间不爽了,他抬头瞪他,学着沈轻之前的语气:“你就是这么敬佩我的?!”

“随便。”沈轻回到床上,一把扯过被子盖在身上,闭眼转脸朝向墙。

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波澜不起的心湖仍被刹间乍起的狂风骤雨所搅乱,沈轻紧锁着眉头,闷头去按捺那不该觉醒的欲望。

留香的手指却抚上了鼻尖,在隐忍克制的呼吸下,缓缓落滑停搁至唇间。

难以言喻的滋味,在暗涌的激流里翻江倒海。

沈轻的睫毛忽的一颤。

他试探性的动了动嘴唇,然后,吻在了中指的关节上。

哥……

.

下午要去车站接幺鸡,江箫就没去自习室看书,难得放纵的窝在宿舍里看电影,沈轻在睡觉,如果他点外放找事儿,一定会出人命。江箫就戴了耳机,懒洋洋的枕在被子上看。

《死亡诗社》是他们老师推荐的,江箫放纵也是有意识的磨耳朵提升听力。

他们宿舍,除沈轻外,都是英专生。

老三霍晔打小就被寄养在国外,语言环境加顶级私教,英汉齐全两不误,大一大二重点侧重的精度、泛读、听力、口语、写作和语音六个基础技能,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全部拿下。

老二曾盛豪,书香门第里出来的大家才子,祖辈世代都是翻译官,受家族文化熏陶,人来M大就是追逐梦想来了,一心要继承家族荣耀,为他们老曾家争光。

幺鸡姜离,家里做生意精打细算,竟然还能培养出这个人间第一迷糊蛋,本来要去隔壁A大,阴差阳错考进来了M大,超高天赋型语言人才,美式发音比霍晔那个在纽约长大的人还要贵族上几分,失恋后立志投身祖国教育建设事业,安静迷糊的时候,傻了吧唧的,发起疯来,那特么就是一个带把儿的东方不败。

跟这么一群非人类待一起,江箫这个小县城里出来的人,就算高考省第一,也明显要比所有人都劣势。更何况,这只是一个四人间的宿舍,要放眼整个M大,他江箫又算得上老几?

他上三年级才开始正式学习英语,没有天生的语言环境,他父母从来只顾着吵架,没有人会刻意分出精力来培养他,高中就算英语能回回满分,但那也只是六分之一的学科,应试教育模式下,他无法因为单纯的热爱,抽出更多时间只去钻研这一个门类。

要说在来大学之前他还能自诩一句“我是靠天赋”,那么在遇见幺鸡之后,他是彻底慌了。

真正的天赋,那特么的,都不是人。

他爸妈都以为他学习好,在大学想养活自己,也就是轻轻松松拿个奖学金的事儿。

江箫也不会跟他们讲,这里无时无刻不再散发着的让他窒息的重压,早就摧磨尽了他所有的骄傲和虚荣心,万丈光芒早已是过去,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是普通人,他会在不习惯的全英文讲授的专业课上茫然四顾,会在发音被当堂点名纠正时感到委屈失落,他会在口语课上难以融入那满堂欢笑的猜谜游戏,会在夜里听着室友的鼾声,反复的思考和自我怀疑,失眠、绝望、崩溃。

他会忍不住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他会不断想起那年,八岁的沈轻来家里时,那张满是期待的四处张望探索的脸。

看吧,这就江箫,那个小子,终于跌落神坛了。

那个淡漠散漫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这样说。

江箫仿佛又回到了那些个失去过他母亲的夜里。但这次他没再哭。

他是不甘心的,他可以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但他永远拒绝成为一个失败者。

也许这就是当成年人比当一个对任何事都无能为力小孩儿的好处,他可以自己做主,去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经典的影片总能发人深省,但他是个很现实的庸人,会被激情澎湃的“我的船长”所打动,然后继续和大多数人一样,情愿或不情愿的活在‘威尔顿’的规则束缚之下。

头顶的风扇呼呼转动着,貌似还越来越大,江箫从开始看到落幕,听着古老诗歌的吟诵声,从睁眼思考看到闭眼昏睡,从浑身阴冷到暖意舒惬,红胀的嘴唇早就消了肿,最后带着耳机的两耳被突然惊起的电话铃差点炸出耳鸣,他睁眼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五点,才发现一下午已经要过去了。

“老四!”幺鸡接通了电话就吆喝着:“我还有半个小时到站,这破天儿热死了,又饿又想吐,一路上都没怎么有食欲,你来的时候给我带串儿糖葫芦啊!”

“嗯?”江箫刚睡醒,头还有点懵,他坐起身来,有点愕然的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子,然后唰的扒着床栏往上铺看。

没人。

“嗯什么嗯?”幺鸡皱眉说:“大下午的,你发什么骚呢?”

“滚!”江箫骂了回去,扩了音,随手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抓着床上的小被子翻来覆去,心里又开始犯别扭。

这是沈轻的被子。

沈轻给他盖被子?

盖的还是他自己的被子?!

不过,江箫又转头瞧了眼床头上早被自己枕变形了的豆腐块儿,觉得,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沈轻的被子会盖在他的身上。

“诶诶诶!人呢?!”幺鸡在那边喊:“我说话呢!”

“知道了,”江箫叠了被子放回沈轻床上,掏了牙杯往水房走:“爸爸先去洗个脸,然后再去接你。”

“粑粑!糖葫芦别忘了啊!”

“乖,看爸爸心情。”江箫打了个哈欠,心情明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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