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停下!”他走过去一脚踢在桌子上。

桌上的骰子扑克乱作一团,酒瓶砸在地上碎掉好几个,这些朋友们平时以贺寅为首,此时见贺寅面色不对,立刻安静下来,等贺寅的指示。

“都给我抄家伙,有人来找死,不给他点教训我不姓贺!”他抄起一个空啤酒瓶,气势汹汹地要推门出去。

“敢得罪贺少,简直活腻了,兄弟们一起上!”有人立刻抄起酒瓶附和。

贺寅刚要开门,门外的一人先推门进来。

“就是你给脸不要脸?”贺寅一瓶子砸过去。

门口那人灵巧避开,推了推眼镜,冷静道:“贺少,是我。”

贺寅感觉声音有点耳熟,定睛一看,才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楚,来人竟然是公司的程特助。

“程鹤洋?你怎么来这儿?”贺寅面色古怪,难道乔伊的男朋友是他?

程鹤洋不理他,对着贺寅身后的一群人,反客为主道:“贺少今晚有点事要忙,我为大家另外订了一个包厢,麻烦诸位换到隔壁去。”

“喂,你什么意思!”贺寅怒道。

程鹤洋拉开门,大有这些人不走,他就不继续说话的架势。

公司的特助竟然敢用这样的态度对他,贺寅原本怒火上头,没有细想,现在却感觉到几分不妙。

他刚才突然想起来,程鹤洋是谁的下属。

他挥手把狐朋狗友都打发走,包厢里一下子空荡荡的。程特助随着其他人一起离开,贺寅站在原地,包厢里寂静无声,几十秒前还扬言要打人的他,忽然变得忐忑不安。

事情正如他想象中最糟糕的情况。一分钟后,有一个气势逼人的男人走进来,进门后也不说话,只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大……大哥。”他尴尬道。

“嗯。”贺天杭坐在沙发上,只略散漫地回了个单音。

两人一站一坐,包厢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贺寅心中五味陈杂,先前热血上头的气势消失不见,只剩下满背的冷汗。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过,自称乔伊男朋友的人,竟然会是他最害怕的大哥!

这几年,贺天杭一直在国外发展,前段时间才低调回国。然而,即便是几年时间没有什么接触,刻在他大脑深处的恐惧,只需一个漫不经心的单音节,这些埋藏的敬畏在一瞬间被尽数激活。

“大哥怎么来这?我记得大哥以前不喜欢来这些地方。”贺寅尴尬地没话找话。

“听说你想结婚?”贺天杭没理会贺寅的问题。

贺寅立刻就懂了。

这事根本糊弄不过去。

“没。”贺寅干巴巴地想要找借口,“都是我妈随便闹闹。”

贺天杭没有说话,包厢内重新陷入死寂。

贺寅手心不停地出汗,汗水黏在玻璃瓶上,酒瓶变得滑溜溜的往外面滑。贺寅却不敢把啤酒瓶放下,他甚至不敢从原地挪动一步。

黑暗中,他看不见贺天杭的表情。但这种压抑的沉默,无论过了多少年,对他造成的威慑都不会减淡。

他记得十多年前,也是类似的场景,他年少心气傲,不把这种威慑当回事。他当时只是气冲冲地往外挪了一步,之后就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

害他躺进医院的大哥,就在病床边沉默地坐着看书,吓得他憋了一整天不敢下床撒尿。

从小,他的父亲对他失望对他不理不睬,母亲对他则是过度溺爱,只有这位堂哥能管教他。而大哥管教他的方式,让他至今都不愿回忆。

也是十多年前,事情的起因他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他抢了什么小孩的玩偶熊。

母亲让他道歉,他不愿意,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没心没肺地戴着耳机玩他的游戏。抢来的布偶小熊被他随手扔在一边,纽扣做的眼睛被他扯掉一只,上面还沾着打翻的可乐。

他记得当时他快要通关,突然耳朵上一轻,游戏的背景音乐就没了。他暴躁地回头,骂人的话却卡在嗓子眼里。

他看见大哥抄着手倚在门边,一手拎着耳机,脸上没什么表情。而被他反锁的房门,竟直接就没了!只剩个露着木头茬的门套,歪歪斜斜的挂在墙上,透着几分可怜。

“去道歉。”贺天杭那时只说了三个字。

贺寅当时还不懂大哥的恐怖,跳起来骂了几句脏话,抬手就想和大哥打一架。

结果他一拳头还没砸到人,自己脑袋上先挨了一下。等他从满眼金星中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被拖下楼,用登山绳绑在花园里一棵树上!

而大哥拿了本书,站在树荫下悠闲地看书。

“喂!你干什么!放开我!”他奋力挣扎。但根本没人理他。

这一绑,就是一整天。

从白天到深夜,他怒吼,挣扎,哭叫,甚至求饶,大哥都纹丝不动,没抬过一次眼皮。

到后来他精疲力尽,嗓子冒烟,喉咙肿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歪歪斜斜挂在绳子上。而他的大哥仍旧保持着白天的姿势,让佣人点亮几盏灯,继续漫不经心地翻书。

贺寅两眼失焦地盯着地面,慢慢想起一件事。

以前去新疆玩的时候,他见过当地猎人熬鹰。在鹰被驯服之前,猎人不让鹰进食,也不让鹰睡觉。与其同时,猎人也会守在鹰旁边,死死盯住它,同样几天几夜的不休息。

而他现在就是那只任人宰割的猎物,大哥则是冷血而老练的猎人。

这不是对他肉-体上的折磨,而是在精神上想要击败他。

他这才意识到,他的大哥根本不在意他会不会给别人道歉。

他只想驯服他,锉掉他的锐气,让他不敢反抗,让他彻底臣服,让他从头到脚的每一个细胞,都战栗着畏惧他。

到最后,是大哥赢了。

*

汗水让衣物黏在背上,贺寅仍旧不肯开口。这是自小时候被绑在树上那次,他最长的一次抵抗。

说是抵抗,其实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屑。他这样哪算得上反抗,充其量只是弱者在绝对压制面前的一点自我安慰。

他甚至搞不懂,自己到底是真的有多么喜欢乔伊,还是因为不愿意在竞争里服输。

他就这样摇摇晃晃地站着,满腹不敢对外宣扬的纠结。直到他看见他大哥的手机亮了一下。

贺天杭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温和道:“还没睡?”

“不用担心,已经处理完了。我很快回来。”

这样的语气,不用猜也知道电话对面的人是谁。

贺天杭一边声音温和的和电话另一边聊天,看向他的眼神冰冷中带着威胁。

被这道不带情绪的目光一刺,贺寅僵硬的膝盖一软,咚一声单膝跪倒。精神紧绷地罚站了一个多小时,他浑身酸软,索性瘫坐在地上。

大哥是认真的。

只有在大哥认真的时候,才会毫无收敛地展现他的锋芒。

贺寅低低的喘着气,汗水从脸颊侧淌下。他终于承认,他不可能赢。

大哥的狩猎,从未失手。

所以从大哥入场的那一刻起,他就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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