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尖拄地一声嗡鸣,李思慎沉声喝道:“见华英令如见陛下,尔等还不跪叩?!”
此语一出,众军面如土色,便是诸统领也抖似筛糠,赶忙翻马下跪。
“陛下临行前赐了我这块令牌,若在军情危急时,可调将军座下兵马一支听凭号令,顾将军,你意下如何?”
顾知常强压下心中不满,“军情大事,莫作儿戏。”
李思慎颔首:“眼下已错失良机,但仍有斡旋余地,顾将军不妨先领百姓撤去东南临荆地界,派兵护卫,余下将领,依旧驻扎此地,遵我号令。”
顾知常见他俨然一副主将姿态,不由心中火起,再也忍耐不得,“区区腐儒,也敢妄自居尊?今日就算本将血溅城门,你也休想调动顾部一兵一卒。”
李思慎直起身看向他,却没有什么惧色,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语气,仿佛此事着实是稀松平常。
“将军,这是藐视天威吗?”
“你!”顾知常对他的漠然愈发着恼,倏地拔出腰侧长剑,只见银光一闪,剑锋已稳稳横在他颈窝,顾知常冷笑一声:“在这军中,本将军才是天。”
“文节是江丞相的人,那就让她来替你收尸。”
剑锋紧紧贴在监军大人白净的肌肤,顾知常暗暗加了几分力,期盼着能从李思慎眼睛里看见哪怕一丝的恐惧。
李思慎怡然的眯细了眼,向前逼近了几步。
顾知常不言,执剑的手却颤了一颤。
但见他猛地抬手握住剑身,惹得众人惊呼之后,一甩一转,趁着顾知常失神的间隙,他竟反手将剑平平推了出去。
“你可以试试。”
李思慎斜睨着他,眼底笑意静和。
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汇成一摊,李思慎懒得顾及手伤,拨转马头,冷冷看向顾知常,“顾将军,自出征伊始,将军大意轻敌,天水关一战孤军远行,中了定军三千弓弩手埋伏,损兵折将,我大辛平林以北,就此尽沦定土。
将军怯了战,潜身缩首,打着避敌锋锐的旗号,于这燕城已滞留三月之久。这原也在情理之中。”
李思慎顿了顿,余光瞥到顾知常的面庞因羞愤而扭曲,无论如何,一个将领当众被人数落自己的败绩,心情总归是不好的。
“可是上兵伐谋,一个将领刚愎自用,既效不得定国陆拂用兵奇诡,便逞匹夫蛮勇,连累五万将士魂归天水关,今日是为了自保弃城不战而走,焉知明日不会为自保通敌叛国?!”
他沉声道,“此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去冬无雪,今春无雨,江北大旱,泾南疫气流窜!陛下体谅将军身在前线诸多不易,民脂民膏源源不断的运进军中,可曾换来一场胜仗? ”
城门下的百姓听得发怔,众将士面带羞惭之色,连那胡副将也窘得低下头去。
“将军可能不知道——江北诸县下已然有人相食;泾南更不必说,中泾一线士卒死于疫疾者尚是十有六七,这仅是户部上报朝廷的载录。疫病最为严重的兰河一带,沿岸各镇四处皆是横尸,不忍卒睹。”
李思慎一串话说得众人心惊胆战,顾知常脸色铁青,想开口却不知如何反驳。
“你一人之死尚不足惜,但是本监军却知道——我战死疆场的数万英魂,多希望他们的将军不再怯懦,打一个胜仗回来。”
此番话掷地有声,引群情激荡,顾知常被他数落地灰头土脸,又自知理亏,一肚子气不好发作,只得咬咬牙,暗自握紧了拳。
李思慎又道:“现下有个折中之法,即是将军领百姓东撤,胡统领立刻回京,将军情上达天听,请陛下易将。本监军与守军在此等候圣断。”
“易将?”顾知常咬重了语气,“纵我有愧于陛下,有愧于大辛,还轮不到你来谈易将之说。”
“自然。”李思慎一笑,“方才也说了,全凭圣断。”
胡乔山冒然开口,“阵前易将乃兵家大忌,监军难道不知?”
“燕城乃冲要之处,若是由着顾将军放任自流,让陆拂的军队一路畅通无阻,从燕城到襄州直取国都,则我大辛累年社稷——危矣。”
胡乔山闷闷缄口,碍于令牌的威严下应诺而退。
败北的将军抚了抚腰刀和鞓带,一时五味杂陈。初更时分,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带起了他一阵不算剧烈的咳嗽。
监军的话字字诛心,不仅点破了混沌的局势,还让他顾知常在三军和百姓面前失尽人心。
大势已去。
李思慎松了松缰绳,望着浩浩荡荡的黎民东去,天边孤月半悬,印在他如水一般的眸子里,良久,落下一声凉凉的喟叹:“丞相,剩下的便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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