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遇乐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他不知道,怎么仅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觉得已经被构筑起来的整个世界就坍塌成这副模样。
他眼里终于沁出破碎的泪水,额角痛得发麻。他咬了咬舌尖,嘴里便溢满让人清醒的血腥气味,他蹲下来,紧紧握住许流深的肩,发了狠似的道:“姥姥还在!你不能这样!”
许流深身体颤了下,抬眼看他,眼里满是惶恐和脆弱。顾遇乐心里一痛,他把额抵在对方额上,和对方眼睫相触,道:“你听着,我们必须救姥姥。她要住重症监护室,要用好药,需要钱。我去筹钱。你在这里陪她,继续联系你的舅舅。”
哪怕再不甘心,所谓的大人确实要比他们这样的孩子更擅长也更有经验处理这些。他曾经听老人说过,许流深在春明有个舅舅,他不喜欢许流深,便连和自己的母亲都联系不多。
许流深的视线慢慢凝聚在少年漆黑的眼里,半晌,他站起来,面上是神经质的镇定,眼眸黑得像一团墨,他看着顾遇乐,静静道:“好。”
护士已经推着病人出来,许流深便跟上去,看老人那张虚弱的脸。他的指甲刺破掌心,面上却出奇平静——顾遇乐说得对,至少、至少现在,他绝对不能软弱。
不知想到什么,许流深转身看向顾遇乐,面上浮出个破碎的笑:“乐乐,乖,回家睡一觉,明天我还需要你替我。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和姥姥有一些积蓄。”
“你放心,我也会继续联系舅舅。”
其实站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主意——他自己攒了一些钱,他舅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联系上所以他不能赌,他只能想尽办法去筹钱。他其实还剩下一条路。
前几天他和顾遇乐讲过,有家公司联系他想要签他。但那家公司名声在圈里众所周知地烂,会把公司的演员压榨到一滴血都不剩。顾遇乐那时便干净利落地要他拒绝了。
许流深抬眼看看刺目的白色灯光有些自嘲地想,有时候有被压榨的价值,也许也是一种幸运。
顾遇乐说他要去筹钱,其实他能想到他要怎么去筹——与其让顾遇乐对他那个所谓的父亲低头,他宁愿自己折腰。
医院惨白的灯光之下,顾遇乐一双眼睛黑黝黝的,他咬着唇看了许流深的背影半晌,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医院。
……
外头的雪依旧下着,暗色的灯光下到处都是白雪,看起来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顾遇乐缩了缩身体,觉得春明今晚真是冷得刺骨。
他大步走到路边拦了出租车,唇被咬得发白,还是说了那个地址。
不知过了多久,计程车终于停下来。少年付过钱下了车便大步往一个方向走去。
雪夜路滑,他走得太急,便踉跄了下终于摔倒在雪里,浑身都沾满了雪尘。
别墅区深夜的灯光昏暗如烛,这时候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天地间一片凄清的空旷,唯余一片让人心慌的雪白。
手臂、脊背、大腿都摔得生疼,那疼痛让顾遇乐眼里生理性掉着一颗一颗的泪滴。他面无表情地随手擦干净,便站起来继续走。
“嘎吱、嘎吱”
天地间仿佛只余自己深一脚浅一脚踩进雪里的脚步声。
“乐乐!”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
顾遇乐僵硬的身体怔了怔,便麻木地抬起头来。
温谨言穿着大衣出现在面前,他本来皱着眉想说什么,却在看清顾遇乐的脸时瞳孔一缩——
脸颊、嘴唇苍白得像雪一样的少年,眼眶却红得仿佛孤魂野鬼,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有种摄人心魄的美丽。
他怔了便大步上前握住顾遇乐的肩,道:“乐乐,你、你怎么了?”
顾遇乐僵硬地扭了头看向自己肩上的手,那手让人抵触,他却并未挣开,他垂了眸,神情掩在黑发里,他平静无澜地道:“请你、借我些钱,我以后、会、加倍还你。”
温谨言睁大了眼睛,这是这个少年第一次向他低头,求他做事。
他的心脏“砰砰”地跳动起来,却在想起顾越李对他说这个少年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根本不着家时皱起了眉头,他道:“乐乐,你告诉我要钱做什么,我才能给你。”顿了下他道:“我们可以找个暖和的地方慢慢聊。”
他就要揽住少年,却见少年这时用力猛地挣开了他的手,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跑在雪地上,那身形无比单薄狼狈。他怔怔地看着,像着了迷一般,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不见。
……
顾遇乐歪歪斜斜地跑在雪地上,耳边是北风凛冽的呼啸。
他大口喘着气,黑发和眼睫处覆满雪花,却不敢停下来——仿佛他停下来,那位老人就无法活下去——他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却只能这样缓解痛苦。
温谨言让他清醒,他回那个家要钱只会自取其辱,顾荣不会给他钱,更别说那个女人。
可他、不敢停下来,也不知还有哪里可以去……
“砰”地一声,他似乎又撞到什么人。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正要走,便听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顾、顾遇乐,靠,你怎么成这样了?”
顾遇乐一怔,那似乎是他同桌的声音,他的同桌似乎叫什么陈映明,鬼使神差,他垂着眸道:“你能借我钱吗?我会加倍还你。”
陈映明一愣,他觉得自己和对方并未熟悉到可以借钱的程度,但雪夜里那少年身子抖得实在太厉害,于是他抽抽嘴角,还是上前把一个红包塞进对方手里:“这是我外公刚给我的,你看看够用不?”那里头少说也有几千块呢,他可太大方了。
顾遇乐握着那红包,却不知听到了什么瞳孔一缩。他沙哑地道了声谢便大步离去。
……
夜色此时如墨一般浓,积雪之上反射着混沌的暗光。
顾遇乐站在一扇漆红的门前大口喘着气。
这里是一栋四合院门口。
他外公最后一次来春明看他,问他要不要和他回春明,他摇了摇头。那个老人那时眼里满是失望,却还是给外孙在春明留下条后路。
他告诉顾遇乐,他从前买好想送给他母亲的四合院在他18岁时会转送给他,在那之前,他会派管家管理那个院子,如果顾遇乐遇到什么困难,可以随时去院子里找管家,也可以随时住进去。
顾遇乐看着那红漆咬了咬唇,接着便闭了闭眼使劲敲上那扇门。
不一会儿,门打开,门缝里泄出暖黄的灯光。
头发花白的管家看着门外狼狈至极浑身颤抖的少年睁大了眼睛。半晌,他用那双粗糙温暖又宽大的手、轻轻握住少年的肩,眼里满是慈爱:“少爷,您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您敲响这扇门。”
“您先进来,外头太冷了。”
顾遇乐身体却不动,他只是抬了眼,眼里有让人触目惊心的刺痛,他的声音似乎带着哭腔:“陆爷爷、我、我需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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