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铭向其中一簇火苗伸出手来,冥火竟似温顺的鸟儿,乖顺地落在他润洁的指节上,还轻轻蹭了蹭以示亲昵讨好。
奇怪,永封万物的冥火,为何对自己不起作用?
茫然漂泊许久的他,看到这一幕,神识清明了些许。
他这才发现,悬浮在空中的自己,足下并未踩着灵剑。只需轻轻迈步,便可瞬息飘出数里,这是化神期方能掌握的御风术。
而自己身上所穿衣物,也从一袭月白竹纹长衫换作了云纹青袍,外罩以金银双线勾勒滚边,袖角坠以寒玉流苏的华美鹤氅,正与屡次入梦的青衣人所穿一致。
刹那间,神魂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他痛哼一声,伸手按上太阳穴,额前因脑海内针扎似的剧痛而覆上一层细密冷汗。
在将要昏厥的那刻,掌中有什么物事震颤一下,将他从记忆的旋涡中拉出。
凌霜铭站在原地喘息一会儿,待视野清晰了些,才看向手中抓着的长剑。
是沐雪,却又不像。
作为一柄凡铁,这把沐雪剑过于灵气盎然,幽蓝光芒如同萤火,在剑身上流转不息。
虽然它现在隔着剑鞘,静静地躺在掌心中,凌霜铭却觉得自己与这把剑,心意是相通的。
他能感觉到沐雪剑传来沉重的情绪,方才那阵动静,应当是剑在悲鸣。
“无需为我悲恸,你当知道,万物逆旅间,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清灵嗓音在阒寂的冰原上荡开,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很快淹没在风声中。
——你明可飞升,为这等蠢事断送性命,值得吗?
“再没有比这更值的事。”
——吾会阻止你。
“沐雪,往后还需你多担待着。”
——要死就赶紧死,少拉人落坑!
凌霜铭听到自己又宠溺地笑了笑,却有串剔透的水珠从下颌滑落,滴在剑柄上。
他愕然半晌,想要伸手抹去,那晶莹的泪渐渐变得殷红,如被辰砂浸染,滴落在脚下洁白的雪中,像数点红梅绽放。
原是鲜血如瀑,顺着袖角淌下,俄顷功夫就把足下数重积雪浸透。
他踉跄跌坐在一道画好的阵法中,伸手将左心处穿胸而过的长剑扯出,随手丢在一旁。
汩汩血流淌下,咒文霎时发出粲然红光,开始自发吸收凌霜铭身上蕴含了踏虚修士毕生修为的血液。
心脏处一剑贯穿的伤,远没有神魂被硬生生扯出时更煎熬。
不出数息他已痛得麻木,清眸早就失去神采,只能倒映出一片朦胧血光。
一只巨大的冰凰正在上空焦急展翅,盛怒之下朝阵法喷出暴戾的冰蓝火柱。四野须臾间被冥火冻结,可这骇人的蓝火,却对阵法中衰竭到极点的人丝毫不起作用。
凌霜铭看到自己无视了俯冲而来的冰凰,用布满血污的掌心,小心翼翼地托起两道微弱的元魂碎片,放入阵法中央。
“好沐雪,今后有劳你、顾好大阵……等……”
可惜这声游丝似的呢喃未完,便已被无尽的寒凝固。
他挣扎着最后看一眼安放在阵法盛光中,纠缠交错的两道元魂,唇角那抹清浅笑容还未来得及扬起,便彻底沉入永夜之中。
在嘈杂惊呼中,凌霜铭攥紧胸前衣料,撕心裂肺地咳着。
他的意识还沉在冻彻魂魄的寒泉中,只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呕了很多血出来。
有人为他输送灵力,也有人捧着热水为他润肺,唇齿间丹药的清苦味道经久不散。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一瞬,亦或是半旬,灵台中的浑噩才散去些。
他勉力抬起眼帘,入目是一片云海,透过朦胧云层,可以看到脚下万里雪原。
见怀中人终于醒了,易千澜灵剑抖了抖,好险没有连人带剑栽下去。
“霜铭?”他凑在那雪白耳垂边,声音尽量放至最低,生怕将人好不容易恢复的神智又惊散了,“我们正在寻师尊的路上,等找到师尊,就能治好你的伤了。”
短短几天,本就轻盈的人,身量又清减一圈,抱在怀中像团棉絮似的。
凌霜铭轻微地点头,其后易千澜在他耳畔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他却没有心情去听。
自十渊寒狱解封后的违和感,终于在血色梦境中找到了答案。
难怪每当回想前世,都觉得隔了道雾霭,怎么也瞧不清楚。
他的神魂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残缺的,某些理应铭记在心的东西被剥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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