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正没有食言,当真是每一天都带她来吃包子,从未有所缺席。清蝉从未缺席的就是每天给情正一颗山楂,情正欢心的时候,会对他戏弄一番,可他总是装作一副很讨厌情正不羁的的样子,可只有女施看在眼里,清蝉是很喜欢情正的。

女施还觉得,情正有什么秘密,所以每当她问起清蝉的锁,他总是闭口不言。

清蝉四处打听赐缘社的下落,可总是无人知晓,女施当初瞒下皈依经被盗之事,一瞒就是整整一年。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银装素裹的冬天过去,草长莺飞的春天又来,天气逐渐变热,知了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搬了来,又到了大暑的时候了。

也就是这一年的时间,女施喜欢上了吃山楂,也成功和情正打成一片,虽然情正有时候是流氓了一点儿,可心坎儿里是好的。不过她比山楂最爱的,还是上官家的包子,还有心心念念的小师傅。

女施还喜欢听清蝉颂经。

窗外下着小雨,淅淅沥沥,打在梧桐树叶上,又从树叶落到窗前,滴在女施的头上,女施坐在窗口,撑着头,靠在桌上津津有味的听桌前清蝉颂经。

每当这样出不了门的天气,情正依然会跑得无影无踪,可女施不一样,她会这样安静的呆上一天。

她喜欢听妙言要道的经文,更喜欢听清蝉的声音和认真读经的模样。

还有过了今晚,她已经十五岁了。

当清蝉颂道八苦经的时候,女施便好奇的问他:“小师傅,佛说人有八苦,究竟是哪八苦呢?”

清蝉就温柔的应道:“人生八苦,即是: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女施不解,对其中一句颇有兴趣,便又问:“爱别离?那究竟什么是爱呢?”

清蝉轻轻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好看极了:“喜欢至深,便是爱。”

言简意赅。

女施似懂非懂的“哦”了声,恍惚间好像又明白了什么道理,就立马道:“那我喜欢小师傅,这算不算是爱啊?”

清蝉却愣住了,他看着那一只灵动眼睛里充满着天真烂漫,忽然前所未有的方寸大乱使他目光半刻闪躲。

女施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没等清蝉开口,便立即转移话题,道:“那……爱是个好东西,为什么佛却说他苦呢?”

清蝉便叹气,正色道:“大概是因为,爱而不得吧。”

都说佛门子弟视男女之情为浮云,清蝉又何尝不是参透尽了其中的道理呢?爱而不得,仿佛说的就是女施,喜欢清蝉,却始终是可望不可即。

外头的雨下得更紧了些,突然刮来的大风,让树叶和枝头分了家,晃晃悠悠的落在了女施的头上。她刚一回过神来,就看见清蝉纤长的手朝她伸来,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拿下她头上梧桐叶。指尖划过她的面颊,所到之处无不泛起一阵微红。

但清蝉的手还是一无既往的冰冷,就像冬天里的雨滴,冰凉得刺骨。

她抬眼便看见清蝉胸前的银锁,精致又诡异,不像是装饰,倒想是一种束缚。她不止一次的会想,那锁究竟对他而言,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呢?

听情正说,酒可以驱寒,特别是最烈的酒,就像结酒行的屠苏酒,香、纯、烈。寒冬可以暖身,体弱可以驱病。清蝉体寒,女施就想了这个法子,想给清蝉买一坛酒来。

可是自己钱却不够,以往他们一起生活,野菜吃得腻了,她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偷偷拿着她许久未用过的破碗,去到一个情正和清蝉不常去的地方,跪下来和身边的乞丐一同乞讨。讨的多时,也许可以吃上一顿好的,讨的少的时候,可以给情正买一串糖葫芦。

为了买酒,这天,她便一如往常的拿着碗来站街乞讨。

刚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街上的人格外的少,女施将破碗摆上了好久,她把脸贴在膝盖上,蜷缩在角落里,等待着那个能让她耳朵突然竖起的清脆的铜板落在碗里的声音。

直到她快睡着的时候,她才忽然听见不知何物落在碗里的声音,并不清脆,却足以让她瞬间惊醒。

她想都没想,就欣喜的道了声“谢谢”。

然后等目光落在那碗里,她却猛的一怔。那红彤彤的山楂就立在破碗中央,像是一朵鲜艳的红花苞,印在女施已然呆滞眼睛里。

她猛的抬头,情正就蹲在她前头,露出一副“逮着你了”的姿态,挑着眉,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脏兮兮的自己。

身旁的乞丐都眼巴巴的望着这个模样凛傲的和尚,就好像看见了什么稀奇的东西。

她下意识的哽咽了一下,眼神无处安放,小声喃喃:“上,上景哥哥……”

情正便凑近她,目光肃然,道:“原来这就是你当初说的‘自有办法’。”

“我……”女施不知如何开口,她记得她带他们找赐缘社时在山里这样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

逮个正着。

他拉着她起身,拿碗里的山楂,扔掉了碗。女施一骇,见他扔掉那破碗,原本想捡起来,刚一伸手,她便抬眼看见了情正脸上难看的表情,又将手乖乖的收了回来。埋着头,一声不吭的跟在他身后。

好久,她才怯怯的问:“小师傅呢?”

情正有些不耐烦,应道:“他啊,去打听找那赐缘社去了。”

女施一听到赐缘社,便愧疚得开不了口。情正就道:“要我说,这神社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一定早没了,况且它也废了这么久,那皈依经,怕是也被别人拿走了吧。”

女施便惊慌道:“你是怎么知道皈依经被别人拿了的?”

说完,她便后悔了,当初是她亲自去找的经书,确实没有,可女施却一直隐瞒道现在,如此道出来,会不会不妥?

谁知情正却流氓似的笑,哼道:“怎么?你对这经书有兴趣?”

女施脸“唰”一下红了,连忙道:“没没有!”

情正问道:“这一年,你每天都在这里乞讨?”

女施立即摆手道:“只是空闲的时候……”

情正皱着眉,朝她蹲下身,认真道:“我不是说过吗?以后有我在,不会让你肚子。”

女施便道:“可是……盘缠不够,总要想办法去凑啊……”

“要那么多盘缠做什么?”情正道:“你想买什么,告诉我就行了。”

女施想了想,就开口道:“小师傅体寒,我想给他买些酒喝,或许体寒之症就好了呢!”她忽然又想起了一件很重要事情,就小心翼翼的对情正投去哀求的目光,道:“哥哥……这件事情,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小师傅?”

忽然提及清蝉,分明可以清楚的看见情正的眼中忽然淡了一抹颜色,像是天上少了一抹蓝。须臾,他哼道:“他体寒,是因为那银锁的缘故,你以为喝点酒,这疾就可以治了?”他又道:“况且清蝉这人,滴酒不沾,想让他破戒无非是自讨苦吃,给他买酒,还不如给我买!”

话说得貌似有一股不淡不浓的醋意。

“唔……”女施笨拙的抓抓头,“嘿嘿”一笑,硬是老老实实道:“等我讨够了钱,一定给你

买!”

可情正却像生了气一般的道:“你蠢不蠢?我就算是要喝酒,也不会要你讨来的酒!”

女施愣住,一时间无话可说了。

此时的情正,言行举止中都渗透着一丝奇怪。

“罢了。”他苦笑一声,将看似沉重的脸抬起来,将手中的山楂大方的拿给了女施:“嗯,吃吧。”

女施不敢接,抿嘴笑道:“这是今天小师傅给你的。小师傅每天都会给你呢。”

情正却高兴不上来,不以为然的将山楂塞进女施手里,像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倔强又漫不经心,道:“今天我没胃口,就想给你吃。”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没胃口,而是莫名想要分享。

情正流氓得习惯了,说什么脸都不会红。

可女施不一样,她稍微有一点情绪,就全印在脸上,此时她的脸又在发着烫了。

这时候,情正拉起她的手,就像哥哥牵着妹妹。他对她道:“走,带你去吃包子。”

女施将山楂紧紧捏在手里,感激似的望着情正,轻轻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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