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自己放肆埋进连沉的怀里,放任难过、内疚等情绪蔓延。“沉儿,让为师缓缓……”说着,她的双臂轻轻覆上连沉的后背。

曲冰主动触碰的瞬间,连沉浑身石化,这不带任何情欲意味的拥抱,让他心中席卷过海啸山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被正常地需要与依靠。

虫鸣窸窣,远处通泠河上的丝竹声若有若无。灵火将树影照得斑驳,玄衣与白衣相拥而立,如转瞬的泡影,也如亘古的画卷。

不知过去多久,曲冰轻声道:“为师好了。”

她松开连沉,转身来到莺棠面前,开始为对方缝最后两层,皮下组织与皮肤。

经她之手没能挽救的人,她希望给对方最后的体面。

连沉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曲冰身上,神思有些恍惚。

对曲冰,他以为的征服欲、保护欲,通通如此强烈,不可能割舍。而此时此刻,好像又夹杂了些诸如心疼、钦佩的复杂感觉。穷他漫长的生涯,从未有人能让他如此……牵挂。

恢复冷静的曲冰认真为莺棠敛好尸首,坚持独自折木为棺,将人妥善安葬,这才携连沉回到客栈。

纪丹琴一直在等她,好不容易盼到,却见她情绪低落。

“抱歉,回来晚了。”曲冰对上纪丹琴惨不忍睹的脸,嘴唇抿成一道直线。还有一只食面鬼在逃,她亦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寻找了罢?纪丹琴尚可以恢复容貌,而莺棠如花的年纪,永远留在了今夜。

纪丹琴看出她情绪不对,顾不得嫌弃自己此刻情状不堪,径直上前握住她的手。“曲冰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吗?”

连沉的眸子落在两双纤长白皙的手上,只觉得其中一双格外碍眼。

“无事,等很久了吧?先处理伤口。”

纪丹琴摇摇头,等多久都不算久,曲冰已经将治疗的法子教给她,即使对着镜子自己处理伤口,她也能办到。此刻,她只想知道曲冰为什么而苦恼。

“有点累而已,今日还是由连沉代劳,沉儿,好不好?”

连沉巴不得她发话,当即上前数步,用一双幽深的眸子望着纪丹琴。

虽然明知连沉不喜她接触曲冰,纪丹琴还是用力握了握曲冰的手。

“丹琴无能,不能为姑娘分担一二,惟愿姑娘一切都好。没有姑娘,丹琴早就死了。所以请姑娘好好保重自己。”她说得如此郑重,好看的眸子里满满全是担忧。

曲冰将双手抽出,轻轻回握纪丹琴,“知道了,处理伤口吧。”

服下滞元丹后,纪丹琴乖乖坐在床榻边缘,由着匕首在她脸上一点点将腐肉刮掉,眼神始终落在曲冰身上。

曲冰回望她,紧抿的嘴唇微微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笑得有些勉强。

即便她不参与,莺棠也会死去,纪丹琴的脸则在遇到医修前永远好不了,可她仍然没有被安慰到多少。

希望身边所有的人都好好的,是不是也算父亲口中的“要求挺高”?又或者是她过于贪心

第四日,曲冰在碧船上面见余鸨妈,让她将三日的登船费和酒水费盘一盘。

余鸨妈每日都有核账,不用多说,已经将一笔数量不菲的银钱,含银票和银两,一并交到曲冰手中。

曲冰抽出几张银票,将余下的给回余鸨妈。“这些你拿去和渔家女分一分,这几日辛苦了。”

余鸨妈捧着手中的银票和银两,连连道谢。曲冰给得这么多,实在是意外惊喜。

“我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完,接下来会离开。”

“紫烟姑娘这就要走了吗?多可惜,通泠河多少年没这么热闹了。”关键是露个脸就能挣这么多,她就算想也不敢这么可劲儿地想。

“嗯,还有别的事。”

余鸨妈四舍五入相当于天降巨财,自然识相不再多言,径直分配银钱去。

曲冰将余下的银钱分作两份,一份给到莺棠的娘亲,一份平均分给脸部溃烂的女子们。

纪丹琴的脸上陆续长出新肉,如同南方春天鹅黄色的嫩芽,将去岁的叶子顶成漫漫落叶。接下来只要继续服药,自然会好起来。

听曲冰说要离开,纪丹琴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臂,语气紧张,“姑娘,可不可以等丹琴恢复容貌再走?”

“我另外有很重要的事,放心,只要按时服药,再有十日左右,自会恢复。”

纪丹琴摇头,她不是担心曲冰离开后自己的脸好不了,她是……想让曲冰看看她容貌未毁时的模样。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只是这张被医治的脸,仿佛是她和曲冰唯一的联系。

曲冰眼眸如新月弯弯,柔软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脸颊。“能想象出来,一定很好看。”

就如出现得莫名其妙,碧船消失得也无声无息。奇怪的是,无人能说清楚,船具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通泠河上,姑娘们的花柳病半个月后自愈。据她们说,梦中一个看不清楚容貌的白衣仙人,先后给了她们药和银子,醒后依嘱用药,刮去腐肉,脸真的慢慢恢复。

更有传闻,一个叫莺棠的琵琶女因为资质上佳,被带去仙门修炼。琵琶女的母亲也坚定这样认为,从她女儿怀胎三月就腹如九月可以推测出来,女儿必不是凡人。

多年后,纪丹琴嫁做人妇,膝下一子一女环绕。美艳不改的她仍旧记着曲冰的那句“一定很好看”。

她会一直好看下去,就算老了,也是个好看的老太太。所以,什么时候,能再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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