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祁的眼神称不上直白,可未加掩饰。

江怀允水喝到一半,似有所察,顺着谢祁的视线看到手腕上的红印。他眉眼未动,只搁下杯盏,慢慢拉下衣袖,将手腕并着半只手藏进袖中,目光平静地望着谢祁。

虽然打量的视线被人逮个正着,谢祁面上却并无不自在。他大大方方地对上江怀允的视线,自若一笑,客气道:“和摄政王在城外别庄碰见,倒是我未曾料到的。”

又是惯来的拐弯抹角,江怀允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沉声道:“有话直说。”

谢祁并无意外,笑了声,也了当道:“若是我所料不错,摄政王判处流放的刺客,如今便在城外别庄中。”

从刻意给刘太医放出消息、利用刘太医给谢祁传话时,江怀允就没想过他的用意能瞒过谢祁。如今谢祁在端州城内出现,定然是已经猜出了他的用意。

是以江怀允也没惊讶,更未掩饰,淡淡地“嗯”了声。

谢祁慢条斯理地转着手中的杯盏,视线从江怀允肩上的翠鸟上掠过,温和道:“摄政王能寻到城外别庄,是因着这只价值千金的翠鸟带路。”说到这里,谢祁停顿片刻,话音一转,问,“摄政王可知,我是如何找到这座别庄的?”

江怀允沉思着并未开口。那别庄的位置虽称不上隐秘,可混杂在一众别庄中,着实平平无奇。更何况,江怀允早在去别庄前,就已经打听过,这别庄内常年住着人,和周边的农户相处极是融洽,乍一听,根本察觉不到异常之处。

就算谢祁消息再灵通,也绝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内,就将那些刺客的位置,从人山人海的端州城内,精准无误地定位到这座别庄。

江怀允的沉默已经表明了态度。

谢祁抛出这个问题,却没立时解答,反而另起话茬,接着问:“摄政王可知‘范承光’其人?”

“知道。”江怀允淡声道。

这个名字刚从谢祁口中出来,江怀允的脑海里便立时浮现出这个人的身影。

再没有人能比江怀允更清楚这个人的身份了。

范承光是太上皇的心腹。从太上皇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服侍太上皇多年,深受其倚重。以至于,范承光虽不是太监身,却能在皇宫中横行无阻,就连太上皇的宫妃,遇见他也要礼让三分。

这个人常年一副笑相,看着很是温和无害。可手段却十足的狠辣凌厉,多年来,暗地里为太上皇处理了很多见不得光的麻烦。

而江怀允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皆是因着,原身当年被太上皇领着回皇宫的计策,是这个人献上的。

在原身的记忆中,就是这个人,笑吟吟地对他道:“小公子日后就跟着陛下去皇宫住罢。”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原身的童年记忆,一下子从自由自在的寺庙乡野,变成了单调压抑的宫城。

可以称得上是改变原身命运的一句话。

可江怀允并不是原身,他回忆着这段往事,始终冷静旁观,没有分出分毫波动的情绪。

谢祁得了回应,也不再卖关子,干脆道:“我便是跟着他走到的别庄。”

范承光来了端州。

江怀允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生出几分郑重。

这样的反应恰在谢祁的意料之中。他轻勾了下唇角,慢慢道:“如摄政王所见,范承光深受谢杨倚重,却为了这些刺客亲自来到端州,想必这些刺客在谢杨的心目中的份量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重要。”

江怀允目光落在谢祁身上,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谢祁坐直了身子,敛了眼神中的玩味和散漫,径直道:“摄政王本就是为了探查这些刺客的身份而来,如今刺客由范承光接手,这人素来敏锐谨慎,摄政王又是只身前来,探查一事必然难上加难。”

“本王知道。”这事不消谢祁提醒,江怀允心知肚明,他平静望着谢祁,语气沉了三分,“你如此绕圈子,就是为了和本王说这些?”

语气中的不虞显而易见。

谢祁轻笑出声:“非也。”顿了下,他一字一字道,“说这些,只是想告诉摄政王,如今在端州,本王和摄政王是一条船上的人。”

江怀允轻而易举地领会到他的言外之意。他面无表情,声音没有什么温度,道:“本王和你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似乎已经料到谢祁接下来会说什么,他淡淡补充,“本王不会帮你。”

谢祁盘算好要说服他的话瞬间胎死腹中,他玩味一笑,拎起茶壶,给江怀允已经空掉的杯盏中续了水,意有所指道:“摄政王一定要如此不坦诚吗?”

他单手支着下颌,边想边道:“上元节出手相救、特意请王圣手到恭顺王府为本王看病、亲自带着本王去见大理寺卿——”顿了下,谢祁紧紧盯着江怀允,“让刘太医给本王传信,以免本王救人时寻错了地方。”

桩桩件件细数完,谢祁挑着尾音,好整以暇地反问:“摄政王出手相帮数次,如今再说‘不会帮你’,是不是太迟了些?”

江怀允面上没有分毫波澜,好似谢祁刻意挑明言行矛盾的对象不是他一般。

等着江怀允出言反驳的时候,谢祁有些失神的想,不到月余的时间,原来江怀允已经帮他如此多了吗?

晃神的瞬间,江怀允不避不让地对上他颇具调侃的眼神,语调平平道:“这都是从前。”

换言之,以后便不会再相帮。

谢祁回过神来,嘴角噙着笑,泰然自若地反问:“摄政王出手相帮惯了,端州之行恐怕和我见面的机会不少,如何能笃定不会再帮?”

这股打破砂锅追究到底的劲头让江怀允不由自主地蹙了下眉。他难得露出几分锋芒,语气微冷地反问:“你以为,本王得知了上元节刺杀有你的手笔之后,还会对你大发善心吗?”

这话一出,算是将谢祁本就摇摇欲坠的伪装面具彻底撕破。

江怀允行事素来泾渭分明。在窥出谢祁的真面目之前,那些帮助皆是他主动的,其中就算是被谢祁的伪装骗过去,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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