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秦照浅笑,送客的时候,谁都是这句客套话。

他不由得想起昨天那个搞出版的男人,应该也听了同样的话。

可须臾,站在他对面的符远山又开口:“你们来之前,舟舟就告诉过我,你也是A市人,这趟回来是看看故里。”略有停顿,符远山笑了笑,“既然是故里,下次再来,你就把这儿当家。”

“老宅大着呢,房间很多。”

言外之意,总有一间可以留给秦照。

秦照蓦地一愣。

他呆看着身前的符远山,这是个外表普通的中年男人,一双眼也和多数中年人一样因年老而变得沧桑。离婚后一直没有再婚,独身安于老宅,忙着养花和雕刻。

然而不一样的,这个中年人是符舟的爸爸,有着和符舟相似的品行习性。随意几句话,都能引得人心念一动。

“好,符叔。”

终于,秦照哑声回应。

一旁的符舟见状,很是高兴。

“爸,年纪来了,注意身体。下次我再来看你。”她上前,展臂轻抱住符远山,跟符远山作别。

父女两个又说了些话,这才分开。

……

而后车子开动,驶离老宅。

一片接着一片灰墙黛瓦的合院,和开出墙头的绮丽花枝在后视镜里隐去。

副驾驶座上,符舟正盘算着怎么问话。

秦照却先出了声:“你爸知道我是A市人,肯定奇怪我又为什么闭口不谈A市,老家……或者爸妈。”他知道,符远山是猜到他在A市已经没有家了。

符舟听懂了秦照的意思。

她轻语:“你别介意,我爸是热心的人。”

“没有。”秦照转了转方向盘,“相反,我很谢谢他的委婉。”

“嗯。不过秦先生……”话说到这儿,符舟索性直接问,“你昨晚没睡好,为什么不来找我?”

秦照语气平静,回答说:“昨晚你发微信的时候,我已经入眠。后来惊醒看到消息,但是时间太晚,凌晨三点,我想你应该睡了,就没再打扰你。”

惊醒二字,迅速吸引符舟注意。

她反应过来:“又做噩梦了吗?秦先生,你梦见什么了?”

秦照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了符舟。

“大火。”

又是火……

“秦先生,你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噩梦了,是以前发生过什么吗?”顺着问题,符舟一路直进,“你之前说过着火的房子,是家里发生过火灾吗?”

这是继上次秦照在他爸祭日的夜里抓伤小腿后,她再度谈起了着火的房子。

当然,也是一次明知故问。

这个时候,车子徐徐停下。

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

在等绿灯的这个空当,秦照透过车头的挡风玻璃望着远处。蓝天绿树,行人匆匆。好像世界很满,又好像全部都是虚空。

也许是临近了曾经的地狱,忽然,他变得意外坦诚。

“等下到街区,你会看到一栋矮楼,二层烧坏了……那就是我家。”

时隔多年再称呼那个地方为家,有一瞬,秦照目光迷离,恍若失去方向。

只有耳畔轻柔的声音还具备些现实感。

是符舟在问话:“你十年没回来,怎么确定房子还在?”

“……房子当时烧得很严重,那个破地方,没有房主舍得花钱再重新装修一遍。于是我低价把它买了下来,所以我知道,它一直都会存在。”

明明那般鄙夷又恐惧,却还要它永久存在。

根本就是对自我的禁锢。

符舟看破这一点,又问:“那时你不过十八,哪里来的钱?”

看,聪明的人总是能抓住要点。

秦照喉结一滚,倏忽觉得渴。

“我爸死在那场火灾里,所以我拿到了一笔保险金。”

短短一句话,嵌刻着多少伤痛苦难。

符舟垂下眼睫,语气沉沉:“抱歉,秦先生,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谈起你亲人,我却要继续翻看你的伤口……秦先生,那你妈妈呢?”

“死了。”

今天的秦照,像是有问必答。

“自从生下了我,她身体就不大好,三四年后,人就没了。”

只他言语间,全都是自责的意思。

符舟了然:“人死不能复生,秦先生,节哀。”

可他不该自责。

她抬眼,怜悯地看着秦照侧脸,劝慰道:“秦先生,不管是叔叔还是阿姨,他们的离世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能看成是自己的罪过,也不要一直把过往的悲痛束缚在自己身上。辛苦活下来的人,值得好好生活,不该这么受累。”

更何况就算要自责,那也是该她自责。

符舟始终认为,如果十年前那夜,秦照没有遇上她,就不会害他爸葬身火海。

她只这么一想,心底的愧疚感就如泉涌,挤压得她不能承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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