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瘦了,以至于连衣袖下露出的手腕都如竹子般纤细脆弱,似乎一折就断。

痴迷地看着画像上的自己,她的呼吸一会儿沉重一会儿轻微。

“…谢谢你。”

女士沙哑地向鹿月漫道谢。

鹿月漫低声说:“你要谢的是你自己。”

女士缓缓抿嘴,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她满目忧愁,可眼睛微微一亮,那愁雾立即烟消云散。

如之前所说。鹿月漫的确挺喜欢这位矛盾的女士。

旁人入目所及,只觉得她脆弱不堪、满脸病容,好似下一秒就要撒手归西了。

素静的衣裙穿在她身上,犹如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手腕戴着的玉镯有些不伦不类。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病患多年、家庭贫穷的女士,旁人看向她时,目光总会带上怜悯。

可在鹿月漫看来,她拥有不可思议的生命力,像一头不屈的母狼。

生命力…鹿月漫喜欢这个词。

风吹雨打中的树苗、寒风凛冽中的梅花、天寒地冻里的小狗,甚至是被围攻后带伤的猎豹…它们活得那么艰辛,却依旧选择活下去,并且努力地活着。

衣衫、容貌不过是外在,哪能比得上真正可贵的、耀眼的内在?

鹿月漫想,或许她该庆幸抽中的是这位女士,如果是刚刚那位男生,那可真是一件倒霉事。

虽然她能保证自己在作画时不带情绪,可是这样子还蛮无聊的。

她最讨厌的就是无聊。

当画作真正展示给大众时,迎来的并非是一片夸赞,而是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静悄悄的,或主动,或被动,不出声。

有看不懂的,想讨论的,都被这氛围所影响,自觉地不敢开口了。

任天和下意识地往兜里一揣,摸了一手空才想起这里是美术馆,禁止吸烟。他看向季鹤,季鹤也看向了他,俩人目光相对。

他们不约而同地苦笑。

不得了啊不得了…

现在的小孩,的确不能用常理揣摩。

任天和盯着那副画作,说:“我收回刚刚那句话。”

季鹤回:“我也收回刚刚那句话。”

一个收回的是“这就夸大了。”

一个收回的是“一只手数得过来。”

瞧这小同志的画,也甭管是不是灵光一闪,就算只发挥这一次!就素描来说,三十…不,三十五岁前的年龄段,几乎无人能敌!

更别说同龄了,就之前有人提过一嘴的,得了上届素描大赛一等奖的,也才18岁,任天和看过获奖的画作,好啊,的确是好,可跟鹿月漫一比,立判高下!

也别说她到底是不是近几年才学的画,就算是从娘胎起画画,这天赋也是顶尖级别!

而之前胡闹的男子看了画后,什么话也不敢说了。在这样铁证如山的画作下,一切自我安慰的话语也起不来作用,他知道,就算是私底下画了上百上千遍,也不一定能画得这么好。

画形,是最简单的,画神,有难度,二者结合,才是真正的画作,才有资格称得上艺术作品。

并不是每一副画都能被称为艺术作品,大多数只能说得上是美术作品,这之间到底差在哪?

除了年代背景赋予的含义,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画作所表达的思想、感情以及画作自身!

并不是美的画才能是艺术,也并不是画得像才能是艺术。

鹿月漫所画的素描像,带给人最大的感受是“真实”,不只是说画得像,画得好,更是在说——

在她的画里,你能感受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生命力。

如烟花爆裂、火烧原野。

如困兽犹斗,蝉泣之夏。

是毫无章法的肆意妄为,燃烧生命的最后一喊。

它刺入每个人的灵魂,心脏被攥紧,又猛地崩炸,令人置身于眩晕之中,犹如大梦初醒。

少女全然不知他人所思所悟,她向女士伸出手,对方困惑了一会儿,迟疑地握住了她的手。

“合作愉快。”

女孩儿眨了眨眼,表现出与外在截然相反的调皮,对方一愣,倏然笑了起来。

女孩的眼里没有怜悯,没有可惜,没有敬佩…那些看厌的情绪都不曾存在。

女士低下头,长发掩住了面孔,在她抹去眼角的泪水时,她听见女孩的声音慢慢悠悠的。

“或许…您愿意收下这份画作?”

嘴角无声地勾起,她想,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呢?

这一刻,她真诚地希望面前名为鹿月漫的女孩能够前途坦荡、一帆风顺,愿她不受世上任何的苦难。

在这一天起,这一副画后,鹿月漫这三个字便开始真正地拥有了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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