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受伤流泪心头失落有人安慰
现在遇到风浪我自己就要勇敢面对
《 My Way 》张敬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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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第一次来面试时一样,在门卫处接筱晓的依旧是那张青涩的脸,阿Q带着熟悉的笑容招呼着她,不同的是,这一次,显得更热络一些。
毕竟是第一次以实习生的身份踏进广播电台,筱晓既兴奋又紧张,看着满目的推子和悬挂着的话筒,她暗自许诺,将来经由这里传出去的每一句出自自己口里的话都一定是真话。
“筱晓,这是你的带教老师。”办公室HR用手指了指直播间里正主持节目的李牧,筱晓自然是记得早些天在食堂的那一幕,但神经大条的她压根也没可能去有所忌惮这位现如今城中的知名电台主持是不是会小气。
“阿Q~”随着HR老师的呼唤,刚刚落座的阿Q从电脑前忙不迭的抬起头,“这新来的实习生,你先带她熟悉下环境,一会儿交给李牧。”
“收到!”搭完话,阿Q给了筱晓一个很温暖的笑容,“你先用网络听一会儿节目回放,熟悉下各档节目吧!我把这篇口播稿编完再和你说。”
“阿Q,你再帮我编个稿。”只听到一个编辑老师拍了拍还在努力码字的阿Q,“联赛第一次罢赛和退赛分别是几几年?”
“罢赛2004年,景天队,退赛2008年,汉古队。”筱晓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阿Q抬起眼,惊艳的看着这个女生,果然,绝非池中物。
墙上的时钟有节奏的按着它们既定的顺序翻动着,筱晓重播着白天节目表里的格挡节目,偌大的耳机显得老旧而笨重,皮质的外表被时间打磨的斑驳不堪,但却依旧有它独特的专业质感。
阿Q忙了好一会儿,抬头看了眼时间,转过头对筱晓说:“闷坏了吧?”
“还行!”筱晓摘下耳机。
“带你去体验一下真正的直播。”阿Q指向导播室。
导播室的上方是鲜红的电子计时器,隔着大玻璃是主持人在里面对着话筒激情洋溢,桌子上放着三台电话和切换器,一台可以直播间共享屏幕的电脑,一堆电子设备不停的跳跃的信号灯。
阿Q逐个的给筱晓解释,如何接听电话,如何回拨,如何将电话接入直播,如何给主持人提示……不知不觉,一天的节目已经结束了,时钟也指向了23:00。
筱晓好奇的问阿Q:“你每天都是那么工作的吗?每天都要写那么多稿子吗?”
“你也知道,广播本来就不是什么主流媒体。一共才几个人,实习就是学习的过程嘛,多做是对自己的积累。”阿Q的话里透着心酸,“我从小就喜欢广播,不管做什么,我只是在圆自己一个梦而已。当你做的事情是你所喜欢,再累你都不会觉得累了。”
筱晓点了点头,她能深切的明白阿Q的意思。
“你呢?为什么来广播?”阿Q看过她的简历,觉得这个女生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因为在这里,我可以跟中国足球。”筱晓笑的很骄傲。
“你也喜欢中国足球啊?”阿Q一直以为只有自己这朵奇葩才会执迷于这已经被吐槽的体无完肤的运动。
筱晓点点头:“很奇怪吧?喜欢这种事情其实是没有什么理由的啊!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阿Q没有说话,觉得眼前这个女生的小宇宙有一种魔性的磁场。
“我觉得,现在的他们那么努力,这样的努力就是中国足球的希望!”筱晓投了一个硬币到自动咖啡机里,按下了热巧克力的按钮,机器运作的时候声音很响,感觉已经有了一定的年纪,在这个没有窗户的办公室里,这里是很多编辑老师偷偷抽烟的地方,因为烟通过拐角厕所的窗户可以散去。
“他们?”阿Q没有听明白。
“对呀!他们指的是每一个为了中国足球认真努力的人阿!”筱晓从机器里拿出了一小杯热饮,笑的很灿烂,“其实我们也算啊!”
“有的时候,不一定努力就会有结果的。”阿Q似乎明白了什么,“就像一台已经运行了很久的机器,你要去改变他已经有的模式,就像蚂蚁撼树。”
“你不敢想,不去做,怎么知道不可能呢?”筱晓背起包,背过身对阿Q挥了挥手,“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看着筱晓身影消失在走道的拐角处,阿Q的脑海里一直反复着他们之前的对白,在这个看不到日出日落的小黑屋里,一埋首就已经是五年,阿Q好像突然看到当年那个从北京来上海信誓旦旦热爱广播的男孩,在电脑荧幕里打出第一行的口播稿,第一个接进直播的电话,第一次推的同步新闻……一切好像也没有走的太远。
有时候,你并不知道,前面的路是什么样,又或者根本就没有路,却总有人傻胆的不断往前走,硬生生的用自己的脚印,一步一个坑的走出一条路来。
有些人,掉在某个坑里,再也没有出现过,有些人,不断掉进坑里又从坑里爬了出来,就像是打不完的地鼠一样,除非时间停止,否则,不论几个榔头一起上阵,似乎好像永远拍不完。
或许上天给每一个能有或大或小成就的人,在降临世间的时候都进行了一种叫做“坚持”的标注。
敢做梦,敢去想,更重要的是,敢去尝试,敢在一次次失败后,继续的尝试。
就好像,陈灏每天训练后,一个人在基地训练场上,脚尖划出的一道道弧线,50或100,陈灏从基地找了个废旧的轮胎挂在球门上,在不同的罚球点上,球穿越各种角度摆放的人墙后,穿过轮胎的中心入围。
他记得,小时候当申思的每一次站在定位球前,筱晓都会闭上眼,双手合十的祈祷,进球后大家的欢呼雀跃;他看着,每次球队进球后,筱晓站在球门后脸上洋溢的幸福笑靥;会有那么一天,他要完成筱晓双手合十的期待,也能带给她满脸的幸福感。
夕阳映衬着草场的半边,黑幕似乎就要降临,刺眼的场地灯照的陈灏形单影只,小可缓缓走到球场边,用力重重的捶了下轮胎。
“你真信这个能有用?”小可朝陈灏的方向丢了瓶水。
“某人的偶像说有用!”陈灏接过水,喝了一口,把剩下的从头顶浇了下去,然后突然笑了:“反正,多练,总没坏处。”
“你俩究竟准备憋到什么时候?”小可终究没忍住问了出来。
陈灏满满一张问号脸:“我俩?憋啥?”
“你就继续。”小可横眼看了看陈灏,“等哪天子琛哥哥追上了,你哭都来不及。”
陈灏轻哼了一声,暗自低头一笑,走到球前,一脚,完美的落叶球,穿过轮胎直挂网角。写满了一脸的自信,那个眼神背后藏着的是不可一世,是视如珍宝,更是小心翼翼。
小可带上手套,走到球门里,从门框上卸下轮胎。
“来,我陪你练!”小可站定姿势,“怎么着,真人总比个轮胎强。”
陈灏嘴角微微笑,把八个球沿大禁区摆出了一道弧线,然后走到了第一个球前…
百度百科说,梦想,是对未来的一种期望,指在现在想未来的事或是可以达到但必须努力才可以达到的情况,梦想就是一种让你感到坚持就是幸福的东西,甚至可以视为一种信仰。
趁着年末考试的自习期,筱晓决定去基地看看沈老,即便是三九严冬,基地的训练依旧循着它该有的序。
筱晓走到训练场边,穿过隔离的网孔看着他们,沈老背着手站在球场里,手里捏着那个红色的铁哨,依旧穿着老布鞋,依旧喊声洪亮……似乎时间只是在他脸上烙下了几道皱褶,并没有带走太多……而几乎可以说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筱晓更明白,这些年,沈老究竟经历些什么——从当年她看德比输球输的捂着脸直哭,沈老领着她走出球场,送她回家,告诉她联赛并没有结束,一切都还有希望;到后来,她去长安探班沈老,看着沈老在新闻发布会掩面而泣,说完全看不懂并且对当天的比赛感到失控,而她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临走沈老还没忘记给她捎上她午餐时贪嘴多吃了几口的葡萄和苹果……时隔7年,同样的两个1:4或者是这位曾经顶级联赛一度争冠的本土教头心里最大的痛吧!
时间过的飞快,筱晓从当年的初中生已然初长成,沈老从顶级联赛退居二线执教全运会队,这本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断舍离,但这番四年蛰伏,倒是实现了第一个冠军。
球员热身动作依旧是那几套,那几个熟悉的身影在球场上奔跑着,然后是分队的对抗,似乎只要把自己沉浸在比赛里,外面一切的纷扰都可以被屏蔽……她紧了紧羽绒服,安静的站在场外。
“怎么不进去坐着看?”体能博士拿着战术板,笑盈盈的站在筱晓的身后。
“博士好!不进去了,突然想站在外面换个角度度看看。”筱晓的话显然话里有话。
“很多事情,走得太近,看的不全,离的太远,看的不清,的确,常常换个角度,才能看到不一样的地方!”博士说完,大步的迈进了球场。
筱晓回头看到小河里已经结起了薄薄的一层冰,随着河水自然的流动,冰层碎成一片片,散落在整个河面的每一个角落,那么冷的天,居然还有野鸭在河的那端的水里。
“因为它们要活下去,就要下河去喝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沈老已经站在了身后看了筱晓许久,“走吧!去屋里,给你泡壶好茶。”
筱晓点点头,跟在沈老身后,朝宿舍楼走去。
远远看去,一胖一瘦,一老一少,两种时代感的着装,却没有一丁点的违和感,更像是儿时放学时,我们常常看到的老人接着孙辈放学的场景。
“她怎么突然来了?”小可一边拆着裹脚的绷带,转过头,问一边正在牵拉的陈灏,带着坏笑。
“很明显,这次,真的来看沈老的。”透过铁丝网,陈灏望着沈老和筱晓远去的身影消失成点,今天的她显得特别安静。
“我觉得也是。”非非给命的点头,“她来都没告诉我们一声。”
“所以小猴子说的对,她就是来看沈老的。”子琛拿起羽绒服,帮着队务把训练球往回赶,“赶紧的,还要泡冰桶呢!”
沈老的茶几是一棵不知道具体是几十年的老树根,也很可能是百年,没有人真的有耐心去一圈圈的数它的年轮,即便它清晰可见。电子热水壶能精准的水加热到82℃,沈老说,泡绿茶,这个温度刚刚好,过热会烫伤了好茶,温度不到,茶泡不开。
沈老一边惯性传授“茶道”,一边抬眼看这个脸上写满矛盾的小丫头,区别于一贯的没心没肺,这样的安静让沈老忽然意识到这个9岁就在自己跟前吵吵闹闹的小孩儿在长大。
或者,所有的矛盾和思考,所有的成长都一定伴随着冲击和震撼,这样才能挑战时间留下的茧,能冲破,就成蝶。
沈老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块普洱茶饼,用小锤子敲下了一块——这块茶饼是2001年的,沈老在云南开茶厂的朋友特意找给他纪念当年他们打入了世界杯,他珍藏了多年,一直没舍得喝。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满目愁容的筱晓,忽然就很想尝尝2001年的味道。
茶饼被放入茶壶,沸水垂直落入壶中,滚滚的泛出一片褐色,一股糯香随着水气袅袅升起。
沈老用第一波洗茶水烫了三组杯盏,然后分离出第二波,给筱晓添上了一杯。
“好香啊!”筱晓拿起杯子,放在鼻前轻轻的闻了闻。
“好茶是要慢慢品的,就像人,是要一天天处的。”沈老笑起来总是那么可亲,“看人,要用心,而不是仅仅是眼睛。不是说了嘛,只有小朋友才会用好人和坏人去贴标签。”
“所以,是好还是坏,是对应着环境和角度而定的,不是一句话一件事来定论的。”筱晓喝了口茶,“我们能区分的其实只是是非和对错。”
沈老点了点头,给筱晓又续上了一杯,这个丫头的悟性是沈老喜欢的:“有的时候,是我们自己把事情无形的美化,当一切发生的和期待的截然相反,每个人给的反映都不一样。其实,你明明都知道,只是自己不愿意接受。然后,再为自己的不愿意去寻找各种能安慰自己、为对方开脱的借口。”
筱晓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当大多数意外发生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很本能的按自己的角度处理问题。他们小时候打架,有的人被打了就一定要打回来,有的人站在边上看热闹,有的人跑来和教练告状,有的人拉架,有的人帮架,有的人篡事儿,但最后的结果就一定是所有人一起罚跑,动手的那几个加罚。”沈老补充道。
“那么他们跑完了,以后就不打了么?”筱晓接着话题往下说。
沈老笑开了:“怎么可能?一个个年轻气盛的。罚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怕了才能治本。”筱晓认真的想着沈老的话。
“是从根本上要让他们树立是非观,加上大环境上的改造才能真正的影响。就像你们小时候每天都在说的七不规范,现在至少在你们这一代人里,随地乱认垃圾的,乱吐痰的,公共场合大声喧哗的,不能说没有,但从根本上,少很多了。”沈老的话里有一种对未来的期许,“所以,要从小告诉他们,踢球的意义是什么?是在球场上,在合理的规则范围内,用实力战胜对手。所以,青训很重要,大环境的风气很重要,认知很重要,是非观很重要。”
沈老顿了顿,他看着筱晓的眼神里是一种期待:“你们,很重要。因为,历史是过去的,未来是你们的。”
说到这里,沈老把话题带回到筱晓的症结上,“一件事,做错就一定会造成影响或是伤害,就要认罚,罚完,再来过就好了。部队里有句话我一直很喜欢,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筱晓如释重负的笑了,二十岁的她能理解的是沈老那些鲜活的例子,但或多或少,心里终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痛楚,像是一个还没愈合的结痂,时不时的会被触碰到。
沈老叹了口气看向窗外,茶的雾气晕染了一小块窗户,沈老用手抹了抹,从二楼往下看,子琛正带着队友们挨个泡冰桶——那种装水产的塑料大桶里装满了碎冰,球员们挨个一人一桶的钻了进去,腰以下部分整个埋没在冰里,坚持五分钟再离开——这早已经是每个球员训练完的日常,十几二十年,不分寒暑。
博士轻轻的扣了下门,门被“吱嘎”一声推出一条缝。
“筱晓,借你家沈老给我用一下呗?”博士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配着圆型眼镜,像极了卡通片里的阿里博士。
筱晓应声站了起来:“谢谢沈老的茶!你们谈正事吧!”
“没事儿,你坐吧!你是沈老的宝贝,我可没有下逐客令的意思!”博士就喜欢逗她,看到被打开的茶饼愣是一惊。
“她的心思哪在我这老头子这阿!”沈老走到沙发旁,递了杯茶给博士,“赶紧去找小猴子吧!”
筱晓嘟着嘴:“沈老,我真是来找你喝茶的!”
沈老和博士一阵大笑。
“沈老这藏了8年的茶饼都为你打开了!我们夺冠都没舍得喝呢!”博士的话有点酸酸的。
“我这个基地啊,最有吸引力的原来是茶叶!”沈老有时候更像个老小孩,“今天圣诞夜,一会儿叫上他们几个早点去食堂,早点吃完,也让师傅也早点下班回家。”
筱晓点点头,乐呵呵的走出房间。
“你还真舍得啊,不过这丫头刚刚还愁云惨雾的,看来这是神茶。”博士放下了茶杯,“她还不知道吧!”
“估计不用一会儿,就知道了!”沈老一脸的释然,“每次看到这小丫头,就像回到自己踢球那会儿……”
沈老没有往下说的话,博士其实都懂——关于眼前的境遇,关于未知的无奈,关于沈老这一辈足球人献完青春献子孙的果敢,关于藏在沈老心里对于这些孩子未来的担忧。
“这丫头一点就透,魄力又大,她的未来……”沈老按了口茶,意味深长,“未来,终究是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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