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案,一床,一张横琴,一副画卷。

这便是朱提羡自己的主房。

外人应该很难想象权倾朝野手握重权的斩妖司主司屋中布置会如此简单朴素。

毕竟与朱提羡有所交往之人,大多会知此人极其追名逐利,不像是那种深藏功与名的淡雅之人。

但朱提羡此时就是在这么一间朴素的小房中提笔临摹。

倒不相同与周尧每日必挤出时间临摹大家书法,朱提羡已经多年未提笔临摹了。

想当初初入京城时还曾因一手《寒食帖》被主考官称为书圣王慕之后继有人,一晃多年过去,却连提笔下顿挫都有些生疏。

他叹了口气,放下笔,终究是无法静下心来临摹完整张帖子。

将主司令交给宋尹其实是一个极其临时的决定。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当时看着年轻人那双眼睛,听着年轻人说着“国士待之,国士报之”的言语,他仿佛一瞬间看到了很多年前初入京都的自己,熟悉而又模糊。

他因此毫不犹豫的将那块代表着斩妖司最高权柄的主司令交给了宋尹。

朱提羡并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相反他向来是那种一步三算,步步为营的精明之人,未有充分的谋划是绝不会先行动手。

但这次他选择了赌。

“苍蝇苟且算计伴生,不妨让我赌一遭。”他看着有些潦草的字帖,自顾自大笑了起来。

“大人,浔阳王幼子周尧求见。”

门外传来小三的通报之声。

朱提羡将字帖收起,推开房门。

月色一刹那入户,有些许明亮晃眼。

“与洵王向来没有交情,周尧听闻又与路南阳交情不浅,怎会深夜来访。”饶是以他在朝堂上的敏锐嗅觉,也一时没想明白周尧此行所欲。

“大人,周公子已在大厅内等候,只说有要事求见。”小三又在一旁补充道。

朱提羡也没有再多言,径直走向大厅。

此时明月高悬,朱府中人大多已入房早眠,因此朱提羡主仆二人来到大厅之时,大厅稍显空旷,只有周尧二人一坐一立。

周尧见到朱提羡从侧边而入大厅,当即也是起身,主动走向朱提羡,执晚辈礼。

“殿下莫要客气,深夜来访,不是有何要事相商。”朱提羡虽说满心疑惑,但还是像个极其热心的长辈接见晚辈一般,语气诚恳。

“实不相瞒,周尧此次求见大人,是为见宋尹一面。”周尧开门见山,已不愿再绕弯子。

他原些以为宋尹只是与王殿一事有所牵涉,那么他其他罪刑,诸如残杀百姓,谋害修士什么的其实是在大武王朝的接受范围内的,若有权贵担保,其实并不严重。

毕竟本质上修士与权贵就是拥有更高一等的特权,哪怕周尧学于学宫,被教以就天下苍生黎民于水火为己任,他仍会本能的以一种上位者的眼光觉得残杀百姓并非罪不可恕,宋尹还能得救。

可一旦以人族的身份下到禁狱中,基本是提前判了死刑,无非像大妖一般下到禁狱等待背后的权贵来赎回。

因此当周尧听闻宋尹被下到禁狱中时才会火急火燎的赶来朱府,想要与朱提羡相商。

“宋尹事关王殿至宝一事,殿下身为皇室中人,卷进此案中,恐怕不妥。”朱提羡也没来的及思考周尧从何得知宋尹一事,又为何求见宋尹,当下只是一番劝阻。

京都各番势力纷杂,皇室作为最重要的一极更是暗流汹涌,朱提羡本就放手一搏将事情交予宋尹所做,自然不愿再有人插手进来将水搅的更混。

“我仅以学宫学子周尧求见,而非王府周尧。”周尧又行一礼,诚恳而道。

“殿下,你生长于王府富贵之家,应该不会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所代表的东西吧。相见宋尹一事,还是莫提。”朱提羡也不在绕弯子,直接明了的拒绝。

他其实一直想和王府这边搭上线,但是洵王早已不问政事,大公子又毫无入仕之意,游戏人间。

二公子周尧则是与路南阳交情不浅,想来是不会与自己深交。

可现在周尧主动求见,照往常朱提羡肯定也是顺水推舟卖一个人情。

只是如今朱提羡本就不再算计,而是放手一搏,寄希望于宋尹之身,自然不会再因这种人情往来打乱自己计划。

“王殿至宝失窃恐非宋尹所为。”周尧见不能用交情来打通关系,只好试着从案件本身出发,想要说服朱提羡,让自己与宋尹相见。

宋尹曾说自己记忆有失,周尧觉得这份卷宗会对他寻回记忆至关重要,当然前提是他还在禁狱中好好活着。

毕竟死了,可什么都没了。

“哦?殿下知道什么内情吗?”朱提羡装作不甚在意的语调问道。

他经过多次试探与推论,再加上宋尹自己的部分坦白才得出现在的这个宋尹与王殿中的宋尹属于一体分魂的结论。

而现在一个明明应该是局外人的周尧,却是直接了当的说出了接近真相的推论,这令朱提羡十分困惑。

周尧心中暗给了自己一拳,默念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我与宋尹为故交,知道他不是能做出窃取王殿至宝一事之人。”

朱提羡轻笑了声,接过仆人小三低过的茶盏,轻轻泯了一口。

“不知殿下何处相识,何时相识,斩妖司卷宗上为何无半点记录。”

周尧一时默然无言,他本就不愿说谎,如今问及何处相识,更是一时间晃神,答不上话。

“殿下既不肯诚心相告,恕朱某也不能诚心相待。”朱提羡起身向周尧行了一礼,“夜色已晚,殿下还是早归。”

他放下茶盏,就要做出赶客姿态。

周尧无可奈何,总不能将白玉京一事相托出吧。

到时候可不仅是牵扯一洲之势,而是人间界中仙道二层的高位存在尽皆涌出,在唯一一位已知一层境“上皇”不知生死,不知踪迹的情况下,有关证道之所的消息必将引起轩然大波,千万年来相对相安无事的四洲之地只怕是又要战乱不堪。

“打扰了,这边告辞。”周尧行了一礼便转身与晋澜走出大厅。

明月仍旧高悬,二人影子被拉的很长。

周尧走在朱雀大街上,心中有些沮丧。

自幼之时,其实想做成之事便是唾手可得。

可无论在外人看来怎样,之于周尧自己,总归是缺乏一种安全感。

他总是需要以不断的努力,不断的获得他人的称赞来填补那份缺失的安全感。

这兴许是因为生母已逝,兴许是因为生在王府这等看似繁华实则凉薄之地。

总归是在心底深处缺乏一股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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