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法师眉头紧皱,他大概猜到了李牧要说什么了,心中一片灰暗。

“宗教是宗教,信仰是信仰,切不可混之一谈,也不能混之一谈。”

“教派是一种组织,类似于江湖门派。拿道教来说,道教是因天道而存在,但是天道不因道教而存在。天道本就存在,有没有道教,天道都存在,但是没有天道,道教就不存在。天道是信仰,道教是宗教,这就是区别。”

“信仰需要被尊重,但是门派则不然。”

玄奘还是没忍住,问道:“这又是为何?”

“宗教,是一种组织,类似门派,就好比朝堂,也可算是一个大门派。宰相是长老,六部尚书是堂主,各司其职。诸位心知肚明,再英明的君主,再贤德的百官。其中也必然会有利益纠葛,或是因为钱财引起,或者是因为权力,又或者是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等等,朝廷是这样,宗教内部也是这样。”

“为何?因为无论是门派还是宗教,都需要有人去管理。都会分有上下尊卑,就像朝廷里,尚书就是比侍郎权力大,寺庙里,住持就是比沙弥更尊贵。那么,既然有权力,就有为了获得权力,而去使用手段的人。”

“人非天道,做不到无情,也做不到公平。即便是玄奘法师,你的弟子众多,也总有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喜欢的,你耳提面命,盼望他成材,就像辩机和尚。而不成材的,怕是十天半个月也得不到你的指点。如果未来在徒弟中找一个传承衣钵之人,辩机和尚是不是就更有优势?”

“这样简单的一件事,都存在不公,类似的情况何止一种?到处都有不公平之处。”

“天无情,万物公平生长。人有情,平添远近亲疏。如果人做不到如天道一样的公平,那么,宗教就一定要有节制。否则,一旦某个宗教的势力过大,朝廷想要管理,就会遇到掣肘。甚至,它还会威胁到朝廷,出现动乱。”

“所以说,在朝廷的角度。信仰可以被允许,但是宗教不能。而且,宗教也没有足够的理由来支撑,它必须发扬光大,才能推动自己的信仰。比方说,道教。道教就有三个流派,传统道教在道观里,术士在钦天监,而方士呢,则在民间。他们都信仰天道,谁能说谁的就不对了么?谁影响了谁的传播了么?”

“佛教也是一样,你们在寺庙信佛的,信的是佛。在家的居士,信的就不是佛了?没有这个道理吧?如果非得住在寺庙里才能信佛,孤觉得,佛可能没有这么狭隘。那么,是谁在这样想?”

“还是那群管理佛教的人么?比如说你,玄奘法师,你想给僧侣建籍,大盖寺庙等等,孤想问的是,这些是佛的想法,还是你为了讨好你心中的佛,而产生的你的想法?”

“玄奘法师,你真的找到自己心中的佛了么?”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传入了玄奘法师的耳朵里,无异于震天雷一般。

在他的神识之中,本有一尊莲座,代表他的阿罗汉果位。但是随着这一声雷鸣,他的莲座竟然产生了裂纹,好似随时都会爆炸开来一样。

玄奘法师脸色瞬间变得毫无血色,他知道,他输了。

他辩佛,竟然输了。

一时间,贪嗔痴三念齐至,眼前一黑,口中一甜,一口血喷出来,仰面栽倒。

辩机赶忙扶住他,李牧也拉了一把,没让他后脑勺着地。

“快来人啊,玄奘法师身体不适,赶紧送回寺庙去。”

李牧一边说,还一边凡尔赛:“唉,孤的错,言语过激,实在是罪过啊,你们可不能学我啊!”

国子监的学子们高呼了起来,今日净看着辩机出风头了,这些学四书五经的儒生早就气不过了。先有房遗爱乱拳打死老师傅,后有李牧出手把玄奘说吐血,他们俩可是大大地为在场众人出了口气。

李世民远远地给了李牧一个赞许的眼神,随后离去了。李淳风,袁天罡,孔颖达等人,则是来到他跟前,李淳风佩服道:“殿下今日一语道破三教之秘,令人豁然开朗。心境也明了了,以往我就是太重表象,而忽略了实质是啊,我们术士,何必与道士,方士计较谁是正宗呢,我们信奉的是天道啊!”

说着他对袁天罡道:“师兄,殿下说得没错,我就是被权力蒙蔽了心智,才导致十余年停滞不前,我看这个监正还是由你来当,我的去潜心修炼了。”

“你放屁。”袁天罡连连摆手,道:“你需要修炼,我不需要?好不容易才让你把摊子接过去,现在你想给我,告诉你,不可能,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你要是不干,那行,撂挑子!”

师兄弟俩炒作一团,终于给了孔颖达插话的机会:“恩师一番见解,着实让徒弟豁然开朗。恩师说的,儒家讲人道,真是说到徒儿的心里去了。传道受业解惑,可不正是传承已有的经验,希望后来者继往开来么?恩师的话,更加坚定了我志向,此生徒儿一定把传道受业做好,让我儒家发扬光大。”

“欸。”李牧摆手道:“都说了,信仰可以被尊重,但是宗教需要节制了。”

“无妨的。”孔颖达笑道:“就如恩师所说,如果儒家是宗教,那么朝堂就是教派,只要儒家的门人,都能为朝廷所用,那么节制与否,也就没什么重要了。”他顿了一下,又道:“如今方知道,恩师高瞻远瞩,佩服,佩服。”

李牧赧然一笑,他知道,孔颖达已经明白,为何文位要绑定科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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