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渐深,万籁俱寂,月亮高高悬挂在半空中,从浓暗的乌云中探出半面弯月。
一阵夜风起,乌云吹散,月光倾泻而下,照在被夜风吹起皱的湖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下一瞬,行宫最深处的西清殿,火光冲天而起,熊熊烈火的热浪,和木材燃烧的炸裂声,在寂静的夜里,被夜风送去很远。
过了一阵,才渐渐有宫女内侍发现西清殿起火,呼喊声,嘈杂声响成一片,前头住着各家贵主的宫殿次第点亮灯火。
“殿下,殿下。”
素律推开殿门,端着烛台走进来,在门口将蜡烛点燃,将昏暗的寝殿内照得亮堂,随后才小心翼翼的拨开垂挂的纱幔往里进。
姜妁盖着被衾,双手交叠在腹前,阖眼睡得正熟,对外头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殿下,”素律俯身在她耳边轻唤。
姜妁眼睫轻颤,缓缓睁开眼,顺着床边的窗口,瞥了一眼外头昏暗的夜色,懒声道:“怎么了?”
“西清殿起火了,”见她醒来,素律将床幔挂起,搀着她坐起身,又从后头燃烧的炉子上取来一直温着的热水,递给她。
“里头的人都带出来了吗?”姜妁接过茶碗饮了一口。
素律颔首道:“姜一一直盯着懿宁殿那头,听见她们准备动手,刚入夜便把西清殿的人悄悄带走了,他们脚程快,就算带着那些姑娘,这会儿应该也已出了沧州地界。”
听说人已被安全带走,姜妁便不打算再管,将茶碗递给素律,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又要蒙着被子倒头再睡。
素律忙把她拦着,道:“贤妃娘娘此时正带着人前往懿宁殿,说是要捉拿柳嬷嬷。”
“贤妃?”姜妁竭力抬起快要合拢的眼皮。
建明帝除了嘉成皇后,还有贤良淑德四妃,偏偏各个名不副实。
良妃出身镇国将军府,入宫前便是京城里有名的霸王花,脾性暴烈,恣意妄为,与‘良’这一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淑妃娘家家世不显,倒是生得花容月貌,早年从万千秀女中脱颖而出,一跃为妃,据说颇为精通闺中秘术,时常和建明帝玩些新花样,与‘淑’这一字也相去甚远。
德妃一向小心谨慎,在宫里没什么水花,但建明帝每月总有那么一两日会去她殿里坐坐,而今夜建明帝便恰巧宿在她那儿。
而贤妃,出身高不成低不就,相貌平平却育有两子,偏偏还能是四妃之首,平日里也没什么动静,瞧着像是个秉性温良的。
但朝中半数大臣对她所出的二皇子和五皇子,赞不绝口,在建明帝跟前也是频频露脸。
由此可见,这个贤妃也‘贤’不到哪里去。
姜妁撇嘴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后宫这群女人,即便表现得再清心寡欲,也终究扛不住后宫之主的诱惑。
嘉成皇后一步踏错,当即便有人迫不及待的要把她踩下去,后位的诱惑之大,竟然连贤妃都忍不住。
转而细想,这么多年来,贤妃恐怕从未有一刻甘心屈居人下,虽然她的家世不高不低,却到底是聪伯爵府出来的,又是嫡女,比妾室所出的庶女要好上不少,她还有两个皇子,半数大臣对他们寄予厚望。
只差一步之遥,她又怎么会让嘉成皇后一直稳坐在后位之上,即便不是因那皇后之位,便是要为她两个儿子谋个嫡子的名头,也要拼上一拼。
不可否认,这个贤妃比另外几个要聪明些,手段也狠辣不少,至少姜延也不是个蠢的,贤妃却敢利用姜延和姜琉之间的感情,来试探容涣在她这儿的地位。
继而一箭三雕,要么她和容涣翻脸,要么她和姜延生怨,还能让建明帝对她心生龃龉。
不过这些皇子又有几个简单的呢,嘉成皇后难保没看出来贤妃的算计,却压根儿没给良妃透露半点风声,姜延愿意自毁声誉去帮姜琉,说是赤胆忠心也不为过,到最后却仍旧落了个抄家灭族战死沙场的结果。
姜妁嗤笑连连,前生的姜延,是唯一一个从她手中活下来的,建明帝的子嗣,没想到却是死在九皇子姜琉手上。
而另外一对命大的母子,便是贤妃和五皇子姜曜,二皇子姜晔死得早,她却护住了五皇子,嘉成皇后投炉自尽,这贤妃就差点成了下一任皇后,若不是建明帝病危的话。
前世她带兵闯宫时,贤妃正伙同大臣,手持遗诏让姜曜登基。
姜妁本想听听遗诏到底写的什么,可惜容涣没什么耐心,抬手便把她一箭射死,龙椅上瘸了条腿的老五吓得屁滚尿流,囫囵滚了下来,一头磕在石阶上,当场撞死。
现在想想,当初建明帝身子逐渐破败,不到五十便疾病缠身,难保没有贤妃的手笔。
得亏她果断起兵逼宫,否则恐怕老五就成了大楚五百年历史上,在位最短的皇帝了。
姜妁转念又一想,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龙椅还没能坐热呢,就死在发疯的容涣刀下。
扶额叹了口气,姜妁又缩回榻上,阖眼道:“天大地大睡觉最大,让她们狗咬狗去吧,咱们明日再看。”
说着又想起什么事一般,又问:“容涣回京了吗?”
素律颔首道:“京城那边已有部署,殿下且放宽心。”
“这样也好,”姜妁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在喃喃道:“好歹有所防备……不会措手不及…”
说着便倒头睡去,任由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也惊不醒她半分。
结果姜妁还是没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建明帝便派人来请她。
来人是一个叫江盛的内侍,傅长生还在闭门思过,不得出。
姜妁歪靠在轿辇上阖眼假寐,通体乌黑的玄猫趴在她的膝头,发出舒适的咕噜声,耳畔是素律与江盛的低声交谈。
素律与江盛并排走在轿辇的侧边,随手一个素色的荷包递给他:“不知皇上为何请我们殿下去?”
江盛不敢收,将那荷包推给素律,扯着嘴笑了笑:“这事儿古怪得很,牵连了三殿下,陛下派奴才请殿下过去做个定夺。”
他这话像是什么也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
说是‘牵连’,听来建明帝并没有怀疑姜妁的意思,又说是‘定夺’,恐怕建明帝心中已有计较,不过是请她过去照例询问一番罢了。
素律抬眼见姜妁仍旧闭着眼,却知她已将江盛的话听入耳,便不再多问,江盛又推脱不要那荷包,她也不强求,从善如流地将荷包揣回袖笼中。
“你师父什么时候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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