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然!婉然你别走”
睡梦中惊醒,闻人翎惊恐地睁开了双眸,片刻后思绪回转他抚着额头坐了起来鬓边的冷汗浸湿了碎发看起来甚是狼狈。
他眼底布满了血丝,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无神谁也不能把眼前这个憔悴的男子和意气风发的闻人大人相提并论。
突然,一声脆响在夜色中显得尤为突兀。
闻人翎嘴角流出鲜血右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不以为然这是自己该受的惩罚,是自己太蠢笨了竟然在睡梦中还喊着那个人的名字如果她知道了她该有多么的伤心?
闻人翎怔了怔嘴角扯出一抹凄惨的弧度良久,他捂着头,背脊颤抖不止无声地哭泣着。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费尽千辛万苦得了状元又如何?自诩聪明,却糊涂了十几年竟然连自己的妻子到底是何人,都被蒙在鼓里,甚至自己口口声声每次喊的“婉然”,也不过是一场空。
他寒窗苦读多年一心想让妻子和母亲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可到头来,自己得到了什么?
自己的妻子并不是江州夏家的嫡女,而是替嫁的庶女夏妙然。
他从来都不介意妻子的身份到底是何许人也,他只在意她那个人,如果如果妻子能够早一点告诉自己这个秘密,如果自己能够早一些发现她的不对劲,是不是就能避免如今的阴阳两隔?
闻人翎因为夏妙然的逝去,整个人消瘦许多,脸庞轮廓也愈发的冷峻,他涨红了双眸,妻子的离世所带来的痛楚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明明有挽救的机会,但自己总是与它擦肩而过,这究竟是为何?难道他就不配得到幸福么?
闻人翎躺回了床上,伸手抱住一旁的软枕,那绣着精致秀面的软枕上还留着夏妙然的惯用的檀香,这一抹熟悉的味道令他怀念,好似他一闭上双眸就能够触摸到她的面颊,那般柔软。
刚才的那场梦,闻人翎时隔多日的再次梦见了夏妙然。
或许是她在躲避闻人翎,所以在这半个月里,她只让闻人翎梦见了她两次。
第一次梦见的画面,是夏妙然和闻人翎成亲的当日。
第三次梦见的画面,则是夏妙然和闻人翎告别的那日。
有始有终,就像是在帮助闻人翎回忆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闻人翎眼角的泪水落在了软枕上,流下一片深色的印记,好似软枕听见了他的哀求,而给出的回应。
窗外的雨声打在院子的芭蕉叶上,声响沉闷。
闻人翎他这年刚过完他三十岁的生辰,在他十六岁的那年,迎娶了夏妙然,她成为了闻人翎的妻子,四年来,一直陪伴在他身旁。
夏妙然是个胆小怯弱的性子,她不识字,不懂琴棋书画,甚至都不敢帮闻人翎收拾他的书架,生怕自己的笨手笨脚弄脏了珍贵的书籍。她知道,一本书的价钱很贵,所以她会努力做针线活,帮忙补贴家用的,所以她只要一有空闲,就会端着小绣筐坐在一边认真做着手帕。
一方手帕可以赚十文钱,自己只要多绣些手帕,就可以给他买上一根毛笔。
他的那根抄书的毛笔,已经没有办法继续用了,所以自己得勤快些,争取让他早点儿用上新的毛笔,等到那个时候,自己就可以告诉他,自己可以想法子赚钱,不要让他再一边辛苦读书一边抄书赚钱。
夏妙然露出腼腆的笑容,但很快淡了下去。
差点忘了,自己没办法告诉他,因为自己现在是个哑巴啦。
夏妙然抿了抿嘴角,压抑住心里的难过,没关系,他虽然不会手语,但榴红会呀,自己想说什么,就给榴红讲,让她帮自己转告给闻人翎。
夏妙然重新有了干劲儿,红润润的小嘴弯了起来。
“夏氏,灶上还热着粥,等会子瑾瑜回来了,你记得伺候着他,我出门一趟。”
夏妙然立马站了起来,连头也不敢抬,她怯怯地点着头,身子恨不得缩进一个蒋氏看不见的地方。
蒋氏倒竖着眉,每次她只要一看见夏妙然这模样,她就一肚子气,她语气变得更加不耐烦,走过去戳着夏妙然的肩头,说道:“夏氏,亏你还是县令的女儿,就你这畏畏缩缩的模样,我都看不顺眼,真不知道亲家是怎么教导你的,等改日我一定要跟亲家好好说上一说!”蒋氏好似忘了她每次见到方湄华时的胆颤心惊,她只觉得夏妙然实在是小家子气,根本配不上她的儿子。
她训斥了几句,便离开了院子,毕竟绣坊还在等着她,蒋氏自然不会为了夏妙然而耽误赚钱大计。
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让夏妙然终于可以放心地抬起头,她咬着唇瓣,神情沮丧,眼眶里的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她手忙脚乱地擦着泪水。
“姑娘,你怎么了?”榴红刚买完今日要吃的菜,一进门就看见低头抹眼泪的夏妙然,她焦急地跑了过来,替她擦泪。
榴红,我是不是很笨很差劲?刚刚婆母又因为我生气了,我我其实很想跟婆母解释的,但是她听不懂我说的话,榴红,我该怎么办啊?
夏妙然有着一双很漂亮的眼眸,平时低眉顺眼,让人根本无法注意她的眼睛。
她杏眸雾蒙蒙的,失去了神采的眸子,让榴红心头揪痛。
榴红抱着夏妙然,温声地安慰着,她眨着眼睛,忍住泪意,不让夏妙然察觉到异样。
“姑娘可好了,一点也不差呢,老夫人只是还没有发现姑娘的优点,等到她发现了,就会特别特别喜欢姑娘的。”
夏妙然呆呆地看着远方,苦涩一笑,真的会像榴红说的这样么?
榴红心中对夏家的所有人充满了怨恨,姑娘从前是多么活泼乖巧的性子,都是被她们逼得!都是被大姑娘和夫人害得!她们真是好狠的心啊,让姑娘替嫁不说,还用一碗哑药毒哑了姑娘,真真是蛇蝎妇人。
原以为陪着姑娘出嫁会迎来新的生活,未想到姑娘的婆母是个尖酸刻薄的性子,姑爷好倒是好,但是男子怎会对后院女眷的事情多加用心呢?况且姑爷根本不懂姑娘的手语,三人平时也没有什么交谈,更别说向姑爷告状了。
榴红死死咬住唇瓣,沉吟片刻道:“姑娘,奴婢去给姑爷说清楚!让他知道老夫人平时都是怎么待你的!”
夏妙然想也不想的就摇了摇头,她泪水还是没有办法止住,但是她着急跟榴红说话,所以没有功夫伸手去擦拭泪水。
不妥,我嫁进来没多久,你去告状,你觉得他会信谁的话?婆母已经对我失望了,我不想让他也对我失望,再等等吧,我会找个机会告诉他的。
榴红哽咽地点了点头,用帕子给她擦着泪水。
姑娘这么好的一个人,凭什么不能过的顺顺利利幸幸福福的?
夏妙然一直都在等这个机会,等着等着,一眨眼,就过去了三年。
闻人翎不再是江州的那个秀才,而变成了一个举人。
他的身份越来越高,夏妙然的笑容越来越少。
一家子人为了攒钱让闻人翎上京赶考,一直都过的比较艰辛,但闻人翎中举后,日子也变得富裕起来。所以闻人翎终于可以拿出银子去首饰铺子给家中的女眷们买首饰,他专门给夏妙然买了一只银簪,他以为这几日就能见到夏妙然佩戴,但这根银簪子迟迟没有出现。
“婉然,我给你买的那支簪子,你为何不戴?”
这日,临出门之际,闻人翎淡淡地问出了声,他正专心系腰带,所以并未看见夏妙然脸上的失落。
夏妙然从最初对“婉然”的称呼感到厌恶,到如今的习以为常,这中间她经历了很多,她不再对生活感到任何的期盼,因为她知道,这辈子她只能活在夏婉然的阴影之中。
毒药、地位、秘密,拿出其中的一样,就足够要了夏妙然的命。
她身上有着方湄华下的毒药,每两月就得经过秋月的手吃下解药。
她的嫡姐夏婉然搭上了京城的权贵,嫁给了三皇子。
她和闻人翎的亲事,从头至尾,都是一个骗局,而她这个知道秘密的人,一瞒就瞒了三年,她怎敢向闻人翎坦白?
所以,夏妙然愈发的沉默,如一汪死水,再无灵气。
夏妙然摸了摸发髻上的绢花,这是自己用碎布料子做的芍药花,她垂眸笑了笑。
银簪子太贵重了,我怕它会被我不小心磕碰坏了,所以我戴这绢花就好。
闻人翎心头有些小小的伤心,但看见夏妙然脸上的莞尔时,他温柔地朝着夏妙然招了招手。
好久没看见妻子这么笑过了,真美。
夏妙然愣在原地,她并不懂闻人翎招手的含义,这三年来,闻人翎待自己一向是温文尔雅,相敬如宾,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闻人翎这样的举止。
怎么说呢,就很亲昵的那种感觉。
闻人翎见她没有动身,也不气恼,主动抬脚走去,伸手摸了摸夏妙然的鬓发,动作很柔,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似水,有时温和,有时清冽。
“我会带你和娘过上好日子的,到那时,我给你买很多首饰,你一定要舍得戴它们。不过绢花也很衬你,很美。”
闻人翎看着夏妙然姣好的面容,澄澈明亮的杏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身上,一股脑儿的说出了他一直藏在心里的话。
他轻蹙眉心,觉得刚才的自己实在有些不得体。
闻人翎偏过头,收回了手,清隽的眉眼掠过尴尬之色,整个人一时无言。
夏妙然抬起眸子,从她的这个方向看,闻人翎沐浴在阳光中,金灿灿的光辉倾洒,落在他的面庞上,俊雅如玉,难掩他的松风水月。
风在吹来,撩动了夏妙然的碎发,掠过她因闻人翎的话而变得轻快的眉眼,好似感觉到了她的欢喜颤栗,风愈发的飞扬。
夏妙然忽然在此刻,觉得能够暂停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
但她无比的清楚,自己根本阻止不了他去京城的前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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