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陵游一靠近他,他就猛颤了一下,然后用另一只手抱住了头。
“我不打你。”沈陵游蹲了下来,看着老头一直想要躲闪的眼睛,认真道:“把手放下来。”
老头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沈陵游看了好久,有些许的迷茫,但是却缓缓的放下了手。
楚洛看得担心,万一这老头是疯子,把沈陵游伤了可怎么办。他看向楚誉想叫他阻止沈陵游,楚誉却转身端了一碗汤,递给了沈陵游。
“喝点汤,把饼顺下去。”沈陵游的话很轻,但是却隐隐有一种让人难以违抗的魔力,好像不管他说什么,都能让人信服。
老头懵懵懂懂地看着沈陵游,对方却一句话也不说,只端着碗等他去拿。
半晌,沈陵游胳膊都酸了,老头终于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出去端过碗拼命地灌。
沈陵游皱了皱眉,说道:“不许着急,喝慢点。”
老头一顿,果真喝的慢了些。一边喝,一边听见沈陵游在他耳边道:“你会扫地吗?”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老头愣着,不知怎么回答。
沈陵游极有耐心地等他琢磨,老头眼睛在沈陵游的脸上转了好几圈,终于暗哑着嗓子开口道:“会。”
见他回答,沈陵游高兴起来,说道:“这饼子是我付钱买的,你吃了我的饼子,我现在要你把这茶摊扫一遍。”
楚洛和楚誉面面相觑,都明白了沈陵游的意思。
“想不到,沈哥心思很细呢。”楚洛真是刮目相看。而楚誉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他一向如此。”从来都是。
老头在沈陵游的目光里失语许久,说不清是难堪还是害怕,终于还是从地上爬起来,去棚子外找了只笤帚,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一点地开始扫棚子。
茶摊人不多,也是刚扫过的,只轻轻扫了几下就干净许多。
沈陵游看着站在原地十分不安的老头,笑了笑道:“你怕什么,半只饼子加一碗汤,你欠我的还清了。以后想要什么,就去跟别人换,挺得直直的,我看谁敢打你。”
当年,沈陵游也是这么说给他的。楚誉微微一笑。
老头浊如浑水的眼睛像是照进了一束光,有了一丝明亮。他握着那只笤帚,眼巴巴地看着沈陵游道:“我还想换两个饼子,我会扫地,我扫的很干净。”
沈陵游和茶摊小二对视一眼,小二立马机灵道:“两个饼子加一碗肉汤,去把牛车扫一遍。”
老头眼含热泪,佝偻的身子更弯了一些,跟沈陵游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半句话也说不出了。
*
从茶摊离开后,沈陵游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楚洛识趣的走在前面,剩下楚誉走在他身边问道:“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沈陵游只是想起了世界上还有无数这样的老头,在某个他们不知道的地方饿到只能去抢去偷吃的,有的可能已经饿死,有的可能被打死了。
前世楚誉当皇帝的时候,这些人有没有过得好一点?楚誉是不是会做的比现在的皇帝更好?
沈陵游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老头眼睛是灰黄的,泪水却极其清亮。
他挤出一点笑容,说道:“我想起来,那天陈夫子教我一首诗。”
楚誉眸子微闪,问道:“什么诗?”
沈陵游看着远处绵延不绝的山峰和隐入云际的飞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布重绵且厚,为裘有余温。
朝食鲫鱼美,晚啖肥肉香。
谁知严冬月,支体暖如春。
若谁生此门,代代酒肉沉”〈注1〉
如喃喃自语般念完,沈陵游自嘲般嗤笑了一声,说道:“你不觉得是在说我吗?”
从小优渥,吃饱穿暖,金枝玉叶,庸庸碌碌,荒废一生。
沈陵游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他说完这句,便转头不再说话了,露出了招牌没心没肺的笑脸,快步追上了前头的楚洛。
楚誉驻足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小孩的脚还一瘸一拐的,蹦蹦跳跳的上台阶,像只小猫。
那句诗的后半句,他知道——
“何得万里裘,
盖裹周四垠?
稳暖皆如我,
天下无寒人。”〈注2〉
他想说的是,天下无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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