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村子西边一指,道:“婶子是山西边八王寨上的,方伯娶的续弦,她家里最擅做媒,十里八乡都知道,若是谁家嫁娶有难处的,都去找她家跟人拉线搭桥。”
柳舒拍手便笑:“怪不得婶子的嘴这样厉害。”
秦大又道:“伯伯先前那个,是同人换过来的,婆婆那会儿摔了一跤,躺在床上不醒,找了个偏方,差点人参。爷爷那会儿准备卖点东西去托人买,东边清溪口那边的找上来,说他家山里采药的,正有这样一根人参,只是家里儿子多,娶不起媳妇儿,他们把女儿并药一起嫁过来,爷爷把我一个小姑姑嫁过去,权当是两边都做个好事。”
柳舒听到这,便勃然大怒道:“呸!倒是把人当什么鸡鸭牛羊的换来换去,还不如直接叫人拿钱买呢,好生不要脸——不过以如此看,想来你爷爷是答应了。”
秦大点头,又道:“那位婶婶身子不大好,嫁过来生了大堂哥没几年,就去世了,后来就娶了婶婶。”
柳舒便问:“怎的不见你这位大堂哥?上次只见到……秦福?那位年纪倒比我还小,想来是卿婶的儿了。”
秦大叹一口气,只说:“这就说来话长了,尽是些扯不清的事,你听着该大感无趣。”
柳舒自笑:“若是你讲,我当然不觉得无趣。”
秦大看着她,舔了下嘴唇,扭头去看炉灶里的火,道:“啊,火大了火大了,柳姑娘稍等一下,过会儿卤透了就好了,约莫还有一会儿呢。”
她溜得太明显,柳舒也不追着,又道:“我方才去园子里,看见樱桃快熟了。你家那棵是樱桃树么?过阵子再不摘来吃,只怕全喂给鸟大饱口福。”
秦大掀开锅盖看卤汁,翻炒两下,盖上,道:“应该是吧?柳姑娘若是喜欢,自己打来吃就行。”
柳舒道:“柳姑娘——可不爱吃那个,虫子太多些。”
“你只管摘来,咱们用盐水泡上一泡,就全出来了。”
“倒不如伐了种点旁的?”
“这会儿可没有树苗,若是早说,昨天就该去问问了。”
“这倒是柳姑娘之前没有想到的,倒也无妨,我们今日出去,还可看看有没有没被人抓去的桑葚,多洗几把回来吃。”
“那待我去田里看完,我们可以往河边去。”
“不错不错,柳姑娘还不曾去过河边,正好去逛逛。”
她两句话一个“柳姑娘”,秦大不知如何是好,叫她叫得亲近些,她又着实有些不大好意思,只得颇感无奈地看一眼柳舒,半晌,锅里卤水咕涌的声响渐小,她打开一看,肥肠已是卤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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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肠取出,切成薄圈,菜汤再次煮开,下面,滚两滚,用筷子夹起来夹断,中间过心就是煮好了。
秦大将面夹起来,一人一大把,端起汤锅将汤添到与面平齐,铺上肥肠、耙豌豆,再添小小一团油泼辣子里的干辣椒,如此就是一碗耙豌豆肥肠面,剩下的肥肠用碗装好,放在阴凉处,还可拿来炒菜或是下次吃馒头饼子时做添头。
柳舒早给那卤肥肠的香气馋得发慌,这会儿面煮好了,将它们细细拌开,每根面条上都沾上薄薄一层红油,猪油化开,香气扑鼻而上,菜本在酱料里就吸够了味儿,给热汤一浇泡,又热起来,空心菜梗里装满汤汁,咬一口就全数扑出来,香得人不知舌头为何物。肥肠软滑可口,耙豌豆软糯黏香,合着汤面吃下,一时间口中百味四溢,舍不得下嘴去嚼。
她二人畅畅快快吃完一顿早,天色已经明亮,朝霞万里,金光熠熠,四周邻居家里逐渐有开关大门的声音。
柳舒去洗碗,秦大便去牛圈里牵牛。
小牛鼻子上已经打上了铜鼻环,秦大找来指粗的一根麻绳,打了个套牛结,拴在它的鼻环上,见早上给它的草料已经吃得差不多,伸手拍拍它的脑袋,道:“你可得听话些,别犯牛脾气,我少拉着你拽,你鼻子也不这样疼,对不对?”
她自是不知小牛听不听得懂的,开了木栅门,将牛牵出去。
柳舒今日可以大大方方出去玩,早就在院子里等着,看着秦大牵牛出来,笑得眉眼弯弯:“啊呀,秦秦今天也跟我们出去溜达,瞧瞧以后要耕多大的地,可不能比别人的牛差了。”
秦大便笑:“那也得等冬天种的这茬小麦收了,才有它的事呢。”
“不错,这阵子可得好吃好喝养着,才能让它卖力干活。既是要收麦子,不知到时可有我帮得上忙的?”
“那时候雨水只怕多,大家都得抢时间收上来——我怕是没什么时间做饭啦,只得辛苦柳姑娘做饭来吃了。”
柳舒将胸脯一拍,道:“只管交给我便是,就算不怎么好吃,左右还是能做熟的,你只管忙去,这两个月我就学起来。”
秦大点头道:“不错,那就全仰仗你来。”
她二人转去前院路上,四周里渐渐有人走上那田间道来,人多,秦大登时就话少起来,柳舒说什么,她只是嗯几声,又或是笑着看她,不再如方才那边有一句是一句的回着。
柳舒虽不愿她在外始终如此谨慎拘谨,可一想哪怕是这些同秦大同村同族,一起长大的人,也不曾见过秦姑娘的本来面目,又难免觉得骄傲自得,仍凭旁人如何打量,她毫不怯场,同秦大牵着牛并肩而行,恍若哪个封疆大吏下凡来巡视自家领土,端的是自信满满。
小道三转六拐,秦大家的地就在快到河边的小崖上,她松了牵着秦秦的缰绳,便对柳舒道:“柳姑娘,你瞧,这就是我家的两亩地,这一茬已经抽穗的便是冬小麦,那边临河的地垄里我种了两条玉米,角上那里是你昨晚吃的芹菜……”
她讲起这些来兴致勃勃,欢欣雀跃,站在田坎上信手而指,哪里种着什么,何时收获,何时播种,怎样做来好吃,信手拈来,滔滔不绝。
柳舒哪分得清韭菜和稻苗有几种不同,胡豆花和蝴蝶花有几分相似,只觉得秦姑娘好似那河边杨,月下松,怎么瞧怎么生出一股同旁人不同的俊俏来,嘴巴上“当真?”“竟是如此”的应着,眼睛却不知看到哪里,神思也不知早飞到何处。
待到秦大拉着她往地里去,柳舒还在想着——她得想个什么法子,泡软这硬得硌牙的木头梆子。秦姑娘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正掰着一棵玉米小苗,和柳舒讲着嫩玉米怎么打浆做饼。
柳姑娘在地里看一眼甩尾巴吃草的秦秦,大叹一口气,心道古人诚不欺我,果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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