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房间里油灯点上,又笑:“少不得今儿夜里吃饭,家家户户都在说着这事儿,只怕这几天不得清净,都要来瞧瞧柳姑娘是个什么样三头六臂,着实不凡的外来户。”

柳舒自己端了饭出来,叹气:“何必猜我三头六臂,要我说,明天我还是自己到那坝子上站着,叫人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看个明白清楚才是。”

秦大将还热着的肝腰合炒盛出来,往桌上一放,同她道:“乡野之中就是这样,想来应该比不过你以前,柳姑娘不要太放在心上,左右她们没趣,自己又找别的乐子去了,你自己畅快就好。”

柳舒闻着香气,哪还顾着上这些,夹了两筷子到碗里,和着碗里米饭吃下老大一口,待到腾出嘴来,方回她:“那倒也未见得。”

秦大不知她在回哪一句,眨眨眼,见她无意多说,自己倒了菜汤拌上饭,闷头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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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二人吃完饭,洗过碗,厨房里收拾停当,外面天已黑透了,今儿是凸月,院子里亮堂,柳舒沿着树底下走了两圈,拖出躺椅睡上去。

秦大是个自在的,如今夏日将至,蚊虫亦多,她去屋里找了两把柳舒不大认识的草叶,从厨房拿出个炭盆,铺了些火食,将叶子闷上去,暮春夜里带风,烟雾很快就四散开来,闻着有股药香,却不怎么刺鼻。她忙活完,自己在青石阶上坐下,倚在墙边,也半躺着。

如今四野俱寂,听得到虫鸣谷涛,柳舒吃得舒服,半梦半醒,关在竹笼子的鸡们时不时扑棱棱一声,小牛早睡了,变成牛圈的猪圈里一点儿响动也没有,大黄时不时吠叫两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又飞了过去。

栀子实在是香得扑鼻,把将开的茉莉完全盖了过去,柳舒琢磨着什么时候把它摘来吃了,听着秦大在那儿甩着担子扑蚊子,忍不住笑道:“秦恩人可真是,讨人喜欢,也讨这些蚊子喜欢。”

“我可受不起——它们还是讨厌我些才好。”

柳舒道:“那你可得把这些药草去了,然后将它们一个个捉起来,放在笼子里,好好说道说道。”

秦大少有这般同人安安静静说话,无所拘束的时候,当下也跟着玩笑:“可是我却不认识它们,它们也不认识我,还是寻个其他法子才行。”

柳舒将鸡笼一指:“你便如这些小鸡一般,给它们起上名字便行,只怕养久了,恩人就有了感情,回头自己站着让蚊子叮,连赶也不赶了。”

秦大给家里的鸡崽们都起过名字,到羽毛抽出来,依着它们大小颜色,起些灰毛、高帽子、花尾巴、暴脾气之类实在很容易和长大的鸡崽们对上号的名字。她也不在人前说,还是柳舒听她有次嘀嘀咕咕着“花尾巴怎么不在园子里”,三四催问,她才极不好意思地解释过。

如今秦姑娘又给人提起这茬,当下就忆起此事,想了半晌不知如何接话,忙寻了个其他由头来说:“柳姑娘还是不要叫我秦恩人了,总听着奇怪,还是换个说法罢。”

“那便叫什么为好?不作恩人讲,莫不是仍叫秦公子?”

一家人中若是亲近的,年幼时以小名相称,到大了,或称叠字,或名前加“阿”以示亲昵,她爹娘在时,偶有叫她,多叫“阿大”,后来许是因着这称呼总叫他们想起她大哥,慢慢也就叫得少。

秦大左思右想,想起那教她识字的秀才——说来,那位辈分上还算得她的叔祖公,曾无论如何要给她留个正式的名字,只说秦大虽已上过户籍,可实在轻贱了些,当年是为了留孩子的命才起的,如今长成了,还得有个好名字才是,于是便给她起了个“安”字,唤做秦安,只是向来没用过,她一时倒是忘了。

秦大便答:“我有个叔祖公曾给我起名叫秦安,平安的安,柳姑娘若是觉得秦大叫来不大好听,叫这个也行……旁人没有这样叫我的,我听着就知道是你了。”

柳舒将这两字在嘴中转过两遍,忽笑道:“你比我年长,又如此帮我,直呼其名何其不敬,不如嘛——我叫你安姐姐,哦,这也不可,万一叫人听见可就出事,为示我与秦恩人相交甚笃,不如,我叫你‘阿安’,如何?恩人若是觉得我这般太过亲近,那还是叫恩人为好。”

秦大有心想说这般叫法实在是……太过令她背上立汗毛,何况柳舒说得含混不清,听来如同“安安”迭声,平白听了能打个寒颤。可柳舒言辞恳切,若说她二人没有这般亲近,还是直呼大名为好,又害怕柳舒多想,她嘴巴里的话转了四五圈,最后只憋出来一句:“随姑娘开心就好。”

她既是答应,柳舒便又道:“如今我既是这样叫你,你也别总是柳姑娘,柳姑娘这样生分,我家中人叫我‘阿舒’,阿安若不嫌弃,也可这样叫我。”

秦大看着她,柳舒亦欢欢喜喜盯着她,等着被人叫,可秦姑娘脸皮时厚时薄,这会散得像天上吹吹就飞的云雾,嘴巴挪了半晌,只道:“明天早上吃什么好?柳……柳……柳姑娘有什么想法么?”

柳舒没得着乐,大叹一气:“阿安做什么都行,我吃饭不大挑剔的。”

秦大忙站起来,拍拍衣服灰。

“那我去瞧瞧,有什么要提前备上的东西。”

她说完,一溜烟跑进厨房去,柳姑娘唉声叹气,摇头晃脑,收拾了躺椅,哼着小曲,一步三摇地走回房间。

至夜深,秦大小院里的动静和光亮都沉下去,四野又复响起虫鸣谷涛,静候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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