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晚她的泪水,就挂在下颌处,也记得她的眼泪,蹭到他手指上的灼热。
“那日听世叔说了你害怕锦春桥的缘由。”谢枕石收回自己的目光,不紧不慢的放下被推起的衣袖。
温流萤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再没有后话。
两人都缄默着,似乎谁都不知该如何往下说,抑或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良久之后,谢枕石突然低笑两声,没头没尾的说道:“你知道吗,我十三岁曾被我父亲带去战场,在那儿大概过了七月之久,有一回正赶上敌军夜袭,我们一时不察,被打了个正着,粮仓被一把火烧了,马匹都被放走了,我不小心受了伤,我父亲遣一个士卒带我先沿山路逃跑,但刚走出几十里,就被敌军发现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年往事,脸上浮起不大愉悦的神色,“眼看敌军就要追上,那士卒带我藏进一个山洞里,暂时躲避了敌军,但那些人真难缠啊,他们为了压制我父亲,定要找到我,就在那附近一直找。”
“然后呢?”温流萤被他讲的事所吸引,早已经坐了下来,手肘拄着桌面,下巴抵在掌心处,听得格外聚精会神。
她爱听故事,但以前从没听过活生生的身边人的故事。
“然后杀千刀的老天就不合时宜的下起了雨,还是瓢泼大雨。”谢枕石口出怨怼,骂完自己倒先笑了起来。
“那个山洞地势低,随着雨越下越大就一点点儿被淹没,我当时个子不高,保护我的士卒便将我托了起来,山洞外面是等着取我们性命的敌军,里面是将要没脖的水,怎么选都是死,你猜我们怎么选的?”
“选择出去搏一搏?”温流萤试探性的询问。
“不,我们选择泡在山洞的水里。”谢枕石语气轻飘飘的,没为自己当年的退缩羞颜,也没多加描述当年的困境,接着道:“后来没多久那些敌军就走了,我们侥幸逃过一命,但从那儿之后,我真的十分厌恶湿漉漉的天儿。”
“那你也讨厌现在的江南吗?”温流萤抓住他最后一句话,但问完又觉得这问题会让两人面上都不好看,转而又问:“你今日为什么给我讲这个?”
谢枕石倒没觉得她先前的问题有什么,十分坦然的点了点头,接着道:“我确实讨厌江南现在的天儿,而我跟你说这个,是想告诉你,每个人可能都有自己惧怕的东西,这没什么大不了,你也不必觉得有什么。”
从讲故事到说劝慰的话,这话题转的太快,温流萤一时愣怔在那儿,呆呆的望着桌面,不知如何回应。
谢枕石只管说,也并不强逼她一定要听下去,他整了整衣衫,掀袍起身,“今日来探望你,是想瞧瞧你身子如何,现下看到还不错,我就先告辞了。”
“那我送你出门。”温流萤随着他起身。
“不必,你好好歇息吧。”谢枕石抬手止住她的动作,抬步往门口走,待迈过门槛时,他猛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复又道:“前几日在广平居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爹不会知道。”
他并未点明事由,但言下之意是她扯谎的事情,他不会告知她爹。
这桩事是温流萤近日里担心过的,此时听他说要将这页翻篇儿,不禁松了一口气,心中的麻烦事又少了一桩。
她再次道了谢,不顾谢枕石的阻拦,定要送他出门。
周安在屋里听谢枕石将随军之事时就已经按耐不住,等到温流萤一离开,他就急冲冲的询问:“公子,您随老爷上战场时,还遇到过这样惊险的事情呢,竟从没听您说过。”
“编的你也信?”谢枕石停下步子,侧目瞥了瞥他,语气不耐:“你怎么同那小南蛮子一样蠢?我父亲那样的常胜将军,怎么会落入夜袭这样的小圈套。”
“我……”周安不敢顶嘴,赔笑着挠了挠头,转换个法子奉承:“那公子您可真会编,说得我都要信了。”
话说出口,他方觉出其中歧义来,又笑嘻嘻的扯旁的东西,好蒙混过关。
谢枕石没为着他那句话说什么,只是偏过头去又望了望温府朱红的府门,眸光愈发深沉。
适才他说的故事里,只有人是真的,至于其它的,自然是假的占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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