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裴大小姐那么喜欢偷听别人说话。
黎弃冷笑一声,回到教室,本打算整理书包离开,却忽然定住了。
视线往下,他看见自己抽屉里放着一块,用粉红色包装纸仔仔细细包着的纸杯蛋糕。
少年目光幽深,拿起蛋糕。他半边脸暴露在夕阳中,还有半边藏在阴影里,如同两种情绪在对峙。
黎弃眸中的光闪闪烁烁,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伸出手指,慢慢打开外层包装纸,拿出蛋糕来。蛋糕上的奶油被裴真裱花成了绵羊形状,还用两颗巧克力豆当它眼睛。不知少女是故意的还是手一抖歪了,巧克力豆靠得比较近,成了斗鸡眼,看上去就是一只智商不高但肥嘟嘟的呆萌小绵羊。
他环顾四周,教室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他凝视许久,终于犹豫地,试探地,小小咬了一口蛋糕。
奶油融化在嘴里,少年蹙眉,原来味道竟这么甜。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吃蛋糕。
五岁时,他有一次被母亲赶出门外,穿着单薄的衣物站在楼道里瑟瑟发抖,碰见过邻居一家三口从外面回来。同龄的小男孩戴着金色生日帽,左手牵着父亲,右手拉着母亲,蹦蹦跳跳走上楼梯。他父亲另一只手里拎着绑着红色丝带的蛋糕盒,柔声对儿子说:“待会儿我们唱完生日歌就吃蛋糕哦。”
然后那男人转头看见了躲在阴影处的他,笑意凝固在脸上。夫妻二人不再说话,马上带着儿子匆匆进屋关门。
不一会儿,屋内传来他们一家三口开心的唱歌声。而他依旧光脚站在门外,饿着肚子,等待母亲“大发慈悲”让他进屋。
后来母亲吸毒被抓,他被送进孤儿院,偶尔会有社会爱心人士送来面包蛋糕。可那么多孩子哪够分?一般只有主动且嘴甜的孩子能有,剩下的全靠抢。黎弃不愿意像猴子一样为了几口吃的上蹿下跳,每次都坐在角落静静看着其他人。
十四岁,他个子开始抽条,被孤儿院院长带到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前,院长谄媚地对那人笑,说这是我们这儿最漂亮最聪明的孩子。男子就是当地富商裴鸿达,他把黎弃带到裴宅,告诉他以后乖乖听话,就吃穿不愁。可裴鸿达要他做的事……
想到那段过往,黎弃眸子冷了几分。
蛋糕外层包装纸上还贴着粉色便签纸,黎弃拿起来看,上面写着:今天谢谢你。
裴真字迹清秀娟丽,工工整整,黎弃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从少女抽屉里翻出一本练习册哗啦啦往前翻。
他在第一页停住,那是开学初做的作业,那时裴真每个字又小又圆,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如果少女的改变是一种伪装,她会做到连字迹都变化的地步吗?
黎弃越发觉得奇怪。
好奇心一旦被勾起,就像杂草一样在心里扎了根,悄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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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弃回到裴宅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放下书包走到厨房,有佣人正准备洗碗,见他来了,迅速脱下双手的塑胶手套往黎弃面前一扔,阴阳怪气道:“哟,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少爷来了。”
黎弃并未理会,走到台前准备洗碗。
那佣人见自己被忽视,没好气道:“洗了碗也没晚饭吃,剩菜都倒了,你想吃的话就到夫人面前去讨。”
她还想再攻击黎弃几句,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冷冷道:“道歉。”
少年本来在低头洗碗,他闻身转头,看到裴真站在门口。
少女已经换下校服,穿着一身粉色睡衣,衬得她白皙的脸更加软萌粉嫩,可她脸色不悦,定定盯着那佣人看。
佣人不可思议,心想裴真不是最讨厌黎弃了么?现在这是,在帮他?
裴真语气加重,对着佣人重复了一遍:“你,跟黎弃,道歉。”
看来是认真的。
佣人本来有些惊慌,转念一想,裴真有什么好怕的?她在这家,不也是个不受宠的么?裴老爷只听夫人和二小姐的话,对原配生的女儿讨厌得很。
这么想着,她语气硬了几分:“我凭什么要道歉?”
裴真被她理直气壮的样子气笑了:“凭什么道歉?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身份?你是个佣人,以下犯上,冒犯了主人,当然要向他道歉!”
佣人不屑:“他算什么主人,他不过是你们养的一条——”
“住嘴!”裴真动怒了,厉呵一声,一字一句道,“你被开除了!”
开除?佣人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她在裴宅干了整整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一个不受宠的裴家大小姐居然张口跟她说开除?
佣人气不过,几下解开围裙,大声嚷嚷道:“你凭什么开除我!你又不付我工资!你算什么——”
话讲到一半,他手腕忽然被用力桎梏住。
是黎弃。
少年目光凝结成冰,牢牢扼住佣人的手腕,低声道:“继续说啊。嗯?”
高挑的身形,俊美的脸配上浑身冷峻气息,宛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
佣人浑身肥肉一颤,赶紧抽出手逃出厨房:“我、我要去告诉夫人!”
厨房内安静下来,少年抬眼淡淡看裴真一眼,一言不发,回到水槽前继续洗碗。
少女站在他身后,小声道:“你不用洗。”
黎弃没理她,袖子微微挽起,手臂白皙修长,隐隐约约能看见凸起的青筋。他手上动作没停,熟练快速地洗擦着碗。
裴真看着更加心酸了,也不知道少年之前有多少次像这样,空着肚子洗碗。
她小声又固执道:“黎弃,你不用做这些事情的。”
少年顿了下,为什么身后的人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真要论委屈,也应该是他委屈吧。
他忍住没回头,只想尽快洗完碗回房间。
“那个……你还没吃晚饭吧?我也没吃呢。我煮点面我们一起吃好不好?”裴真在他身后哒哒哒跑开,去拉冰箱门,“嗯,有番茄,还有牛肉,那就番茄牛肉面好了。你吃吗?”
鬼使神差地,黎弃背对着她,轻轻点了下头。
“太好了。”少女黑漆漆的眸子立马变得神采奕奕,开始认真准备起来。
黎弃还在洗碗,但余光能感觉到少女动作,她手脚麻利地打开燃气烧水煮面,切牛肉粒,给番茄剥皮……这一切都不像是之前那个娇生惯养的裴真会做或愿意做的。
又一个前后矛盾的地方。
十分钟后,他洗完最后一只碗,将碗放在沥水架上,少女已经端着一大盆面在餐厅桌子前等着了。
面很烫,热气氤氲在空气中,黎弃透过雾气去看少女的脸,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他擦干净手,慢慢走过来。
来裴家三年,他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用餐。
此生,亦是第一次,有人专门为他煮了面,心心念念等着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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