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用饭吧,吃了再慢慢说。”武未寒见饭食已经上齐,对我和武七七说道。

“走吧,阿秋。”武七七起身,顺便扶了饿哦一把。

“三伏天里燥火,不宜吃羊肉,所以我没让他们准备。”武未寒见我们落座定了,才温和道。

武七七笑着回道,“这都有鱼有鸡了,不用羊肉。多谢二叔,每次我来你都做最好的饭食给我吃。”

武未寒也露出笑意,温和道,“吃吧,多吃一点。小秋也无需拘束,请多用一些。”

我微笑应他道,“谢二叔款待。”

武七七开了酒坛,倒入酒壶中,给每个人都斟满酒,然后举杯对我说道,“阿秋,我们一同敬二叔一杯酒吧。”

我道,“好。”端起酒杯,同他一道向武未寒敬酒。

这个莽汉啊,就不能先让我吃两口饭再喝酒吗,我都快饿死了好吗。

武未寒笑着举杯与我们同饮尽。

武七七又提起酒壶,先给我斟满一杯了,才给武未寒和他自己倒。

突然间,我特别特别想念余九兮,想他给我搛菜了。

这个酒确实很好喝,只有一点微微的辣,入喉丝滑,回甘流香。怪不得大宋人人都爱小酌两杯,这酒果然是人间仙品,哦不对,应该是妙品。

可是,我还是想吃饭吃菜,还是想填饱肚子。

“小秋不常喝酒吗?”武未寒问我道。

“第一次喝。”我回道。

武未寒听罢,笑着道,“那便喝慢一些,喝急了醉得快。”

“没事二叔,待会儿她若是醉了,我能把搬回去的。”武七七爽朗地笑着道。

武未寒笑了笑,道,“本该如此。”

就这样,敬来敬去地我又同他们一起喝了五六盏。

我感觉我脸发烫,脑袋有些许发热。

“阿秋,你的脸怎的这么红?”武七七奇怪地看着我问道。

我伸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对他道,“这酒好喝是好喝,就是感觉有点上头。”

武未寒在一旁笑着道,“小秋已经很厉害了,第一次喝酒就能喝一合。”

“谢二叔夸赞,接下来我就不同您喝了,我先歇息歇息。”我尴尬地笑着回应他。

正事还没办呢,我可不能醉了。

武未寒笑着说,“你便先歇息,待酒劲儿过了在续杯。阿七,你不是有事要问嘛,你且说来听听。”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气氛似乎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拘谨了。

“啊?等我想想是什么……我好像忘了。”正在倒酒的武七七突然被这么一问,动作都卡住了,看着我傻笑。

我也微笑看着他刚要开口,然后他又突然道,“哦,想起来了,嘻嘻嘻。”

他笑着举杯对武未寒道,“二叔,再喝三杯,我再问。”

“好,那便再饮三盏。”武未寒笑着答他。

经过这一个多时辰的观察,我能看出武未寒对武七七的爱护,确实是发自内心的,甚至是超出一般叔侄之间的那种宠爱,更像是亲爹对亲儿子的关心。

“二叔,咱们漕运如今统共是几纲?几纲负责金帛茶果杂运,几纲负责运粮?”武七七喝下第三杯后,便开口问他道。

“如今有二十二纲负责运粮,十五纲负责杂运,共三十七纲,三百又七十条货船。”武未寒利落回答。

武七七听罢,一脸震惊。

据我猜测,他之所以震惊,大概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武家如今这般富裕吧。

我不震惊,是因为我已经从账目都看出来了,而且运粮的货船,在武七七的生辰那日,都会新增一纲,并到漕运司登记造册。

“马上运粮的就有二十三纲了。”武未寒笑着答。

武七七惊讶之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咱家,还真有钱。”

我听罢,捂着嘴笑了。

武未寒道,“比起一般人家来说,稍微富裕一点点。”

武七七又问,“为何拉着以盐利为漕佣的货船从真州返航,到了江南西路后,都会少四成?四成一般是八到十二艘货船的盐,可换白银至少二十五万两,二叔是用来打点那处为漕司的故交了吗?”

武未寒听罢,微震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武七七。

武七七继续道,“我知江南西路的漕司使是二叔的故交,给些好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这几十万的白银是否也多了一些?”

武未寒听罢,温和道,“需要打点的关系不止一处,自然是要多一些的。做生意就是这样,到处需要用银钱疏通关系。这些事情你暂时不用关心,我与你爹会处理,你认真熟悉一下咱们家的账目接手就行。”

武七七沉默片刻,道,“二叔,朝廷明令,漕运司和漕商不可私相授受,违令者是要抄家流放的。而且,按四成的数目,脖子上长了十颗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武未寒没有说话,我也震惊了,因为这不是我让他问的问题之一。

武七七提起酒壶,给他们的杯子满上酒,举杯对武未寒道,“二叔。”

武未寒举杯与他碰一下,一饮而尽。

“你今天是来审我的?”武未寒沉静问道。

“阿七不敢,阿七只是想要爹爹和二叔都好好的。”武七七坚定地回应道。

我起身,行蹲福道,“二叔,我到院外的花园走走醒醒酒。”

说完,我给武七七使了个眼色,便转身往院子门口走去。

我相信武七七会把我想要的答案问出来的。

走出院子,右手边,是一片花园,园中的几颗桂花树开得正盛,花香独占园子。园子边的篱笆上爬了一大片蔷薇花,现下开得正好,只是没有灯,月光虽白,但看不太清花的颜色。

闻着这浓稠的桂花香味,我的脑子愈发地飘忽起来。

我努力维持着端正的步伐,朝着花墙走过去,想从篱笆上摘一朵蔷薇下来,看看究竟是什么颜色。

我躬下身子凑近去找一朵开得好的,锁定目标便伸手去够,眼见快够到了,因为酒劲上头,身体突然有些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重力顷刻间失衡了。内心只得叹一气,完了,我马上就要扑到这堆美丽的蔷薇花上了。

这倒下去,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会有一番数刺齐扎的感受,莫名有点心疼这身还算白嫩的皮肤。

但就在我快碰到蔷薇树时,一个手大力将我往后拉了回去。

猛然间,我扑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是茉莉花的香味!

我赶紧挣脱他的手腕,端正站好,盯着近在咫尺的陌生面孔。

“喝酒了?”温柔的声音。

真的是他!我还以为只是一个跟他一样喜欢茉莉的人。

可这脸,是刚才给我们送饭的那个人。

我凑上前看了看他的脸,低声喊一声,“大人?”

“嗯。”他柔声应。

“大人怎么来这里了?”我喜出望外地问道。

他转身,拿起旁边石桌上的碗,喂到我嘴边,道,“张嘴,喝完。”

我顺着他的话,就着他的手,一口喝尽碗里的汤汁。

“这是什么?”喝完我问他道。

他答,“醒酒汤。”

“哦。”我笑了笑应道。

“你已经醉了,回去歇息吧,我送你回去。”他温柔道。

我笑着摆摆手回他,道,“不用不用,我很好,刚才打晃那一下是因为第一次喝酒嘛,没经验。哦,对了,大人,这醒酒汤还有吗?我拿些进去给武七七和他二叔。”

“听话,回去歇息。”他还是温柔地劝我。

以前觉得他声音十分悦耳好听,想着可能因为是受了视觉的影响,毕竟顶着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如今我发现,哪怕不是他的脸,他的声音依旧足够摄人心魄。

但,好在我定力足够强大,并不受他蛊惑。

我认真对他说道,“大人,我的事情未完成,现下还不能回去,大人先回去歇息,待会我同武七七一起走。”

“听说前些日子你晕倒在他院子里了?”他温和问我道。

“中毒了。那日我去他院子里转转,他以为我是您,就安排了几个人想逮住我,我是一时大意才中了招的。”我笑着答他。

他微惊,道,“现下可好全了?”

我笑着回答,“迷药而已,药劲儿过了就好了。第一次出远门闯荡江湖,经验略薄些,以后我会小心的。”

“所以你雀占鸠巢,住他屋子里去了?”他顺着我的话又问一句。

我笑着点点头,回道,“嗯,我让他把所有的账册书信都搬屋里来,两日的功夫我就全看完了。现下不便与大人细说,待明日寻个好时机我再陈述。大人,解酒汤还有吗?”

他点头温和道,“他倒是听你的。你到院子门前等我,我送到那处给你。”

他是明白我心思的人,且知我脾性悉我能力,所以便会尊重我做事的方式。

“好。”我答应他道。

说完他转身去了。

我承认,此时见到他我心里是雀跃欢喜的。

我是想见他的,想和他说话。

走到院门边的角落等了须臾,便见他端着两壶盅玩走来。

月光下,他的身影十分端正,步履优雅,远远看着就是一个翩翩君子嘛。

就是这身衣裳和这副面容,呃…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配不上那身气质的。

实不相瞒,他如今这张普通的脸若是没有这副嗓音和这身气质,我是断断不会多看两眼的。

“你在想什么?”他走近了,将托盘递给我,一并问道。

我接过托盘,有感而发道,“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狗配铃铛撒得欢。”

他听罢,凑近问道,“谁撒得欢?”

“狗。哦!不!我!我配铃铛撒得欢。”我讨好地笑着道。

“好,那便给你配个铃铛。这玉哨给你,若有急事,便吹响它,我就能收到消息。”他从腰间掏出一枚玉哨递给我。

“召唤大人的神器?”我接过,笑着问道。

他答,“不,是你的救命神器。”

“我的救命神器?就您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身躯,还不如苏慎凡和武七七来的实在。”我笑着道。

“是吗?”他看着我温和问道。

看他眼里依旧是温柔,言语也还算温和,这话听着怎么让人有点不寒而栗的。

“哦,不。多谢大人赠救命神器!我进去了。”我赶紧圆滑道。

他满意地笑道,“去吧,不可再饮酒!”

“遵命!”我答。

说完,我端着盘子转进了院子。

刚进院子,远远就看见兰亭下,武未寒以腕杵在桌上似闭目养神,而武七七则趴在桌边,呈现酣醉之态。

我走进亭中,拿起一盅醒酒汤放在武未寒的手边,对他道,“二叔,这是厨房准备的醒酒汤,您用一些吧。”

他睁开眼,看了一眼,温和道,“多谢你。你和她很像,聪慧温柔。”

我笑问他道,“二叔说的是武七七的娘亲?”

他没说话,只是沉静的看着盅里汤,用勺子匀起喝了一口。

我道,“二叔既是如此在乎他,为何还要做那些事情?”

他听罢,了然一笑,道,“我早就应该猜到,阿七所问的答案,其实是你想知道的。他心思单纯,若非你提醒,是绝对不会想到那些的。”

“二叔,您可能太小瞧他了,他是心思单纯,但不是蠢。漕运的四成盐到了江南西路漕司后,到底是做何用途想必他已然猜出来了,不过我倒是不真知那庞大数额的盐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你是聪明人,既然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就应该劝阻于他,这些事情莫要再参与!以免惹祸上身,性命不保。”他言语间不再有温和,而是摆出严肃明令之势。

我看着他,从容淡笑,道,“二叔,男子立于天地之间,当有自己明辨是非的衡量,外人无权为之立度。”

说完,我转身,端起剩下的那盅醒酒汤,走到武七七旁边,拍醒他,“武七七,起来。”

他听见我的说话声,仰肩起来,眼神迷蒙地看着我。

我将盅碗喂到他嘴边,对他道,“张嘴!喝。”

他张开嘴一口喝干了。

“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罢。”我对他道。

武七七对我十分憨态地笑着点点头,应道,“好,我们回去。”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武未寒,想个没事人一样对他说道,“二叔,您也早些歇息吧,我们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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