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捋顺湿溜溜的头发,拉拢披风将自己裹起来,温水里泡久了,突然到了沾不着水的时候,是真的有些冷的。

传说内力可以烘干衣服,但我觉得那应该只是传说,不知道阿翁能不能做到,反正我是做不到的。

过了半刻,武七七又抱着一摞干木回来了。

我笑着问他道,“这么多柴你打算烧到什么时辰?”

“你再笑再多话,老子吃了你!”他狠瞪我一眼,转过头去不再看我了。

我是掉水里了,又不是淹死了,至于这么生气吗?

“抱歉让你担忧,主要是第一次中毒没经验,不好意思啊。”我干笑两声,道歉道。

他没说话,只是哼了一声。

“说到吃,我都饿了,我一下午没吃饭了,咱们烘干衣服就回寨子去吧。”我笑道。

“嗯。”他终于应了一声。

“欸,对了,你生辰何时?”我赶紧接上气氛问道。

他答,“八月十五。”

我,“哈?~咱们当真是缘分呐!”

这下,是我惊讶了。

一听到是缘分,武七七当即便恢复了那副二痞子模样,笑着调侃道,“缘分?难道阿秋被七七感动了,决定以身相许?”

“咱两的缘分可以是两肋插刀拔刀相助出生入死的过命义气,也可以是对酒当歌无话不谈相谈甚欢划拳行令的道友交情,但都不会有以身相许的缘分,你赶紧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看着他认真回答道。

话本里人情世故说得多了自然熟悉,现实中识读人情摸索意味的本事也是有的。尽管他总是吊儿郎当痞里痞气地调侃玩笑,但我依旧能感觉得出他说想娶我的心意是真是假。

我对他并无男女之间的那种情感,心神不在他处,也无法转移到他身上。他待我真诚,不想让他对我抱有这种期望。既是确定无法朝那方面发展,便就此掐死他心里的苗头,以免日久了难以解释清楚。

“切~喜欢不喜欢你是老子的事儿,你喜欢谁是你的事儿。况且咱俩男未婚女未嫁的,追在你屁股后头又不犯法。”他很不以为意地回一句,然后手撑着脑袋半躺下,眼睛看着我嬉皮笑脸地继续道,“古语有言,烈女怕缠郎恶鬼怕钟馗,反正老子又不着急传宗接代的,慢慢等咯。”

我无奈地摇摇头道,“有病,你白费这功夫不如尽早去寻个良人,给你爹整一窝孙儿乐呵呵的安享晚年不好?”

他听罢,真的就乐呵呵地笑着道,“这我可就不敢苟同娘子所言了。第一,我武家就是个土匪窝,又没有皇位和万贯家财需要继承,搞什么非要儿孙满堂的,我爹说了有就有没有便罢了。第二,我们过得是刀口上舔血的苦日子,有上顿没下顿,不知道哪天脑袋就搬了家了,寻个良人来我怕她经受不住,何必白白害人一条性命。”

“武七七,你杀过人吗?”既然是说到人命,那就顺便问他一句。

他顿了一下,道,“杀过,不止一个!”

“为何杀?”我问。

他答,“奸|**子致其丧命!”

“杀得好!”我道。

“他们五人自小是我的玩伴,年纪比我大所以处处照顾我,也曾和我一道在这片山林里游荡玩耍。年龄到了,他们先下山跟着做生意去了,慢慢地他们就变了。当我第一次我撞见他们欲行不轨就提醒过他们,第二次阻止了他们时又警告过不可再犯的,第三次当我看到那女子奄奄一息已无生气之时,我就将他们杀了。我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不要的。”他沉静地说道。

说完,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衣服,然后背对我蹲下身,道,“差不多了,你不是饿了吗,回去罢,快到子时了。”

我附上他的背,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他轻松将我背起,往来的方向回去。

我问他有没有杀过人,只是为了确认他到底是不是如外面所传的那样烧杀抢掠,十恶不赦,坏事做尽。

“武七七,你知道我全名吗?”我问。

他笑着道,“不是阿秋嘛,那个狗官不就是这样喊你的。”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小鱼儿是我弟弟?”我又问。

“我与小鱼儿早就相识了,去年端午他到城南的慈幼局给那里收养的孤童送衣物时我就已经认识他。那时候我问他是哪家公子,他说他只是个孤儿,是替抚养他的姐姐来送的。当时我就想见见你,曾多番向他打听你,但他都婉拒说他姐姐的身份不便示人,所以我也只得作罢。中元节那日我在长林街闲逛时无意间看到了你,那时你和你爹爹正在那处同一老翁买一对摩睺罗,娘子乖巧地骑在小驴上的样子十分娇俏可爱。不瞒娘子,我对娘子当真是一见倾心的。所以我便跟在你身后一直到了那家茶坊,好巧不巧见到小鱼弟弟喊你秋姐姐,所以就猜到啦。我本想寻个机会同你搭个讪,可是进了茶坊后你便被那里的女掌柜拉走了,也不知多久才会出来,我有事在身就先走了。”他笑着,说得很仔细,像讲一个好听地故事一般。

呵呵,我竟不知道自己还有此魅力。

回去的路上,他走得不如来时候快,甚至像是悠然闲暇漫步,顺便谈天说地。

他接着说道,“那晚上跟踪那个狗县尉,我又看到娘子了,你不仅跟他在一起,对他眉开眼笑一起放灯,还给他买吃的,简直没给老子当场气死!后来我本想取消那晚上的行动的,因为怕伤到你。可是我爹确实已经被他抓了好些天,半点消息没有,不能再耽搁下去迫不得已也只得继续行动。但我有告诫过他们的,不能往你处放箭。但你一直挡在他面前,为了不伤到你,我还让他们撤了四五把弩,不然你真以为你们能那么完好无损的。”

“嚯~背后还有这么多事儿,那,我就谢过武少主手下留情了!”我笑着道。

“我一从衙门里出来就是跑去茶坊看你,可惜那天你早上不在,那里的伙计说你要午后才到茶坊。”他说道。

“你不是越狱的?”我问。

他听罢,比我还震惊道,“越狱?越什么狱?我只是被他们看押在衙门的一个屋子里,而且都没绑我,还给我请了大夫治伤,有吃有喝的招待着呢,就是不让我出门,说出门就要杀我爹。过了几日,狗县尉来看我,还同我讲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废话,说完就让老子走了,他说我爹和义兄已经放了,办他们该办的事情去了,让我也去办我改办的事情。”

“哦,那大人叫你去办什么事?”我好奇问他道。

他哼了一声,道,“男人之间的事情女人不能掺和,免得让你受累。”

“这话说得是看不起谁呢,姑奶奶闯荡江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呢。”我一听来气,伸手拍了一下他后脑骂道。

“娘子认识那个狗县尉多长时间了?对他可有了解?”他不受教地笑着问道。

我答,“不长,个把月。了解谈不上,只是觉得他心思缜密,筹划远瞻。但贵在明辨是非,行事有道。”

“那为何你们看着那般亲近?!听说娘子是侠盗十姑娘?可真?”他又问。

“你说呢!”我答。

“我很久以前就听过娘子名号,也到灨县去寻过几次,就想见见娘子真容,没想到真就给我碰上了,看来我和娘子缘分当真是上天注定啊!”他又开始那副纨绔痞态样儿了。

我叹了口气,道,“都能叫咱两生辰搁一天,看来真是孽缘一场啊。”

“娘子生辰也在八月十五?”他激动地问道。

我瘪嘴嗯了一声,说道,“姑娘我叫拾秋,拾掇的拾,中秋的秋,我阿翁拾掇到我那天恰逢中秋,所以叫拾秋。冠阿翁的姓氏,翁拾秋。”

他听罢,沉静道,“娘子真惨,居然是个弃婴。”

我……

这人啥都好,偏偏就生了张嘴。

“不过以后娘子有我照顾,定会过得比任何人都好的。”他又补充一句。

“不用你照顾我也过得很好。再说我如何敢劳您大驾,这刀口舔血的日子我害怕着呢,毕竟还想多活几年。而且就你刚才所说的,若你哪天脑袋搬家了,嫁了你的女子不得守寡。啧啧啧,下半辈子倘若真是跟了你,姑娘我可有安生日子过?”我一本正经的说道。

武七七听完我的话,急忙解释道,“娘子,那些都是我说了唬你的。咱们山寨真的不是那些狗官口中的山匪,我们虽然是干过打家劫舍的事儿,但我们并未害人性命,是有那么一两次死了几个人,可真不是我们干的,那是有人栽赃陷害的。况且,这两三年来,我们已经很少做那些事儿了,我们有正经的买卖做。”

“什么正经买卖?”我问。

“漕运。”他答。

“漕运?与官府有牵连?”我问。

“是,如今天下漕运皆是官运为主商运为辅。我武家漕船在江南东西两路及广南东路均有些涉及。”他答。

“最初谁为你们搭上的线?”我问。

“二叔,二叔与江南西路的漕司是至交。”他答。

难怪之前苏慎凡会说,这处土匪地处三路五州的,各路官司一直无法统一意见共同进行清剿,原来是有这一道关系护佑。

我想了想,再问他道,“你们经营漕运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除了关系上的几人,外人不知。”他答。

“那……”

就在我要说话时,我感受到除了我两人外第三个人的气息,平稳而流畅。

此时,我与武七七刚走到他的院子门口。

我抬眼望去,清冷的银月晖印满院,院中的紫薇树下,站着一灰白身影,如死寂鬼魅一般,大晚上看着怪渗人的。

“那什么?你说啊……”武七七只顾背着我进院子,全然没注意院中有人。

“阿七,这么晚了,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一道幽冷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武七七的交谈,说这话的人正是武七七的二叔武未寒。

“哦!是二叔啊。我刚刚带着阿秋去后山的洗药湖了,这才刚回来。”武七七笑着温和地回答道。

“阿秋?昨日并未见你带新人回来。”他温和回问。

武七七笑着道,“她都来三四日了,还是二叔同意让她留下的呢!”

说着,背着我跨进院子,走到了武未寒面前。

许是因为我披散着长发,他并未一眼就认出来。

而是略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钟实?”

武七七听罢,比他还疑惑,问道,“钟实?谁是钟实?”

我赶紧出言道,“二当家,是我。”

“你们…这是…阿七,你何时竟染上了这般爱好!堂堂男儿,你简直……不识伦常,有伤风化!”武未寒确认是我后,瞬间表情凝固,冷声质问武七七道。

武七七听了武未寒的训言,不知所措道,“爱好?什么爱好?我与阿秋下午闹了误会,她中了我調的篱障花毒,这才带她去洗药湖温经脉化淤毒的。”

“那为何你还要背着他,作出这副……这副不合时宜的亲昵样子来?叫寨子里的人撞见该如何看你!”武未寒言语间隐隐晦晦,欲言又止。

“哦,二叔说得是这个啊,这有什么的,我日后还要娶阿秋呢,况且我只是背着她,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武七七全然一副没搞明白武未寒话里的意思。

而我,倒是好像有些听明白他话中深意。

武未寒一听,气得说不出话,只挤出几个字道,“你还要娶他!你……”

武七七听了,疑惑不已地说道,“我为什么不能娶她?二叔,阿秋真的是个很好的姑娘,待日后你们熟悉了就知道了。”

“姑娘?他是个姑娘?”武未寒微震。

“额……二当家好,我是钟实,小字秋,所以武少当家才称我阿秋。我这次上山来确实是为了找他,但恐女子之身惹人笑话,这才扮做男装,还望二当家勿要见怪。”我赶紧接过武未寒的话。

武未寒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姑娘之前的声音为何和男子无异。”

“我跟县里的口技艺人学过‘像声’,哦,也就是俗称的隔壁戏,故而能模仿男音。”我答。

“姑娘的模仿技艺倒是精湛,我竟都没有能分辨出丝毫。既是阿七的客人,那边安心住下吧。阿七,你好好招待你的朋友。很晚了,你们早些休息吧。”武未寒温和道。

武七七应声道,“是,二叔,二叔也早些休息。”

“阿七,尽管说以后要成亲,但如今还未正式行礼,也该避讳男女之别,要保护好阿秋姑娘的颜面。”说罢,武未寒出门去了。

“知道啦二叔,二叔也早些歇息。”武七七朝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阿秋,你为何要骗二叔?”见武未寒出来院子,武七七背着我转身进了他的屋子,然后开口问我道。

我答,“我没骗他,我确实也叫钟实,这是我一个早夭的弟弟的名字,他死后为了方便照顾他年迈的眼盲祖母,便替他做了六年的钟实。”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娘子是心善之人。”他一边将我放在床上,一边笑着说道。

“欸,你这儿没别的房间没别的床榻了吗?”我坐在他床上,苦着脸问道。“要不,麻烦你送我回我之前的屋子也行。”

武七七听了,迅速摇头道,“有,但我不答应,你就得睡我床上。”

“我睡你床上那你睡哪儿?”我问道。

四肢能动却蓄力不上,只能任他安放在榻上。

“当然是和娘子同塌而眠啊。”说着武七七还压低身来,还伸手过来勾我下巴调戏我。

我微微一笑,问他道,“手不想要了是吗?”

他收回胳膊,顺手将薄被子盖在我身上,笑着道,“只要娘子说一声,别说是手,命都可以,夫君双手奉上。”

“你再整出这种做派,我叫你好看!”我亦笑回道。

他完全不在意地耸耸肩,笑着道,“阿秋先歇息会儿,我去院后方的屋子给你煮粉吃,你有事拉一下这根麻绳,屋檐下一排铃铛一响,我就能听到了,不用费力巴拉扯着嗓子喊。”

“麻利地去吧,我要吃大碗的。”我道。

第二日,我睡醒的时候,时刻上已经是巳正二刻。

想是这些日子以来,精神紧绷不敢有丝毫松散,所以疲累便睡得沉了些。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