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将经过前头一棵柳树,便从垂绦下钻出一个人,在板车后呼唤:“娘~~~~”尾音拉的要多长有多长,是在埋怨她竟然忘了他。

她转首间,目光便落在了他踩在青石板的一对光脚上。

青紫、破皮、疮疤、血迹,还是那般糟心。

她今儿捉弄漕帮之人,曾拿他当了丐帮代表。要说她后来得到的那二两银子,军功章里或多或少也有他的功劳。

她将手探进袖袋里的钱袋,搜摸出一粒碎银上前塞给他,这回不愿意扮慈母,只板着脸道:“老娘仁至义尽了,再莫缠着我。”

傻叫花听话的后退一步,同时更新了对她的称呼:“老娘~~”

她扶了扶额角,“今儿不行,明儿也不行,之后每一日都莫缠我。”

他似有些听不懂她的话,只歪着脑袋看她。

她转身就走。

他在身后急切的跟着她,“老娘,老娘……”

她立刻停了板车,捡起脚下一颗鹅卵石就丢向他,“你属苍蝇的吗?给你说莫跟我!”

那小石头正正巧砸在了他脚面的伤处,他并未痛的跳脚,面上的失落却肉眼可见。

她拉着板车便走。

到了衙门口附近时,还未到午时。周遭卖吃食、果子的小摊递次摆了小半条街,面向的是前来衙门办路引、问案情、缴纳税银等办事之人。

陶蓁循着混迹于果香、饭香味中间的一股酸臭味,在一棵歪脖子树边寻到了昨日遇见的那个名为张三的叫花子。

张三吃多了肉,正拿着一根牙签剔牙。瞧见她时,当先向她伸出黑手。

她从笼屉里取一个开口的盒子递出去,他先存进五脏庙,才懒洋洋道:“官媒婆子昨儿未来衙门,你明儿再来。”

“真的?衙门好几个门,你又要讨饭又要睡觉,一双眼睛盯得过来?”陶蓁前来寻他时,远远瞧见他翘着腿眯着眼睛的尊荣,对他的工作效率十分质疑。

“嘿,竟不信我?你听着,”他陡地坐直身子,“今儿自开衙起,正前门进五出三,后偏门进二十四出一,左角门进一厨娘,右角门关闭,未进未出。张官媒平日但凡来衙门,定然要后偏门进去,无一例外过。这衙门四周散布着八个乞丐,我们每半个时辰就要聚一次头,什么消息不知道?”

他看到陶蓁的面上渐渐显现吃惊色,冷笑一声:“莫说一个官媒婆子,纵是府尹大人的小妾昨儿晌午饭吃的什么,我等去后巷搅一搅馊水桶,也能知晓八成。”

陶蓁当即逮住机会:“那我考考你,漕运在码头上有位监工叫庞二牛,你可知道他的来历?”

张三被激起了好胜心,立刻滔滔不绝:“庞二牛,二十五,本地人,未娶亲,无父无母。原本有一亲妹,八年前病亡。此人进漕帮已有七年,行事莽撞倔强,认准一个死理连漕帮的堂主都敢顶撞,到现下也不过是个小小监工……”

听到此,陶蓁终于明白,不久前在码头上,庞二牛赢了比赛威逼其他几人拿银子,那几个汉子为何极情愿却又吃下了闷亏。

所谓“傻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到了不要命的份上,那是谁沾谁倒霉。

她今日捉弄了那几人,并将仇恨值引到了庞二牛的头上,也不知是福是祸。

快要到午时,天上日头火辣辣,空气闷的像蒸笼。陶蓁把笼屉里剩余的几个开口的米盒子全都送给张三:“让咱丐帮兄弟们都尝尝。”拉着板车便要走。

张三撩起脏兮兮的衣襟兜住盒子,又唤住她:“你是为你几个嫁不出去的姐妹儿操心着急?我寻思,要想避开官媒强配,还有条路。 ”

“什么路?”陶蓁当即停下板车。

“来不及给人当正头娘子,当妾还怕没有男人要?小妾又不用三媒六娉,一顶轿子抬家去,一盏茶的功夫。”

陶蓁忙将自己的择偶标准摆出来:“当妾也不是不成。若那老汉八十高龄,无儿女,正头娘子瘫在病榻,家中有金山银山……”

张三拱手:“告辞,不送。”

-

陶蓁踏上了回乡路。

她寻思着她把漕运上的那几人摆了一道,多少得避避风头,明日码头集市是去不成了。

倒不是担心那几人上门寻仇,只今儿的动静搞的大,到了后面至少有一两百人围着看热闹。消息传出去,必定有贪心之人接连上门想参赛,等输了时又要恼羞成怒。

她今日走运撞上个说杀人全家就杀人全家的庞二牛,可这种运气不可能日日都有。到时候她不是死于官媒强配的屈辱之下,反倒是死在自己的小聪明里,可就得不偿失。

先避开一两日,待这股热度凉下来再去。只浪费了码头摊位费,两个半日就是一两的巨款,她得从旁的地方把这笔亏空赚回来。

方才她去衙门口找张三,发觉那里虽不在最繁华地段,可前去衙门办事之人络绎不绝。虽说城里的物件比码头少许多,可也不需要摊位费,多少都是个赚头。

地点定在了衙门附近,可卖什么呢?

前来衙门办事之人等待的时间长,不图吃饱,讲求的是吃些零嘴打发时间,与码头船客需求全然不同。若她还卖盒子,只怕光顾者寥寥。

天上的日头像中了毒,将人照的昏昏沉沉。

耳边也像是起了唤停,似有另一对脚步盘旋左右。

她快,那脚步声也快。

她慢,那脚步声也慢。

一阵清风吹来,一股明显的酸臭气直冲脑门,陶蓁倏地清醒。

脚步顿时一停,耳边那脚步声也随即没了动静。

她咬着后槽牙转首。

离她几丈远,站着个歪着嘴、眯着眼的落魄叫花子。

她明明已经给了他数次银钱,他却依旧光着脚板,要把他沾了脓血的脚印踩遍这大缙河山。

他见她回过头,向她扯出个不羁的微笑。

“老娘~~”

又来了又来了。

她这是被傻子讹上了!

周遭再没有一个人。陶蓁恶向胆边生,拿起放在板车上的板凳就向他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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