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捧着一束半开的白桃,垂眸笑道:“舒和竟还把朕当宾客般对待,这束桃花,朕拿去养心殿自己赏算了。”

舒和惊的抬起头又起身,噘着嘴嗔道:“谁说臣妾念鹿鸣便是待见皇上,皇上自己自作多情罢了。”她又侧首一笑问道:“皇上何时学着蛇爬似的走路了?”她朝皇帝走进几步,一把抢过皇帝捧在胸前的一束桃花,才发觉皇帝龙锦纹细袍已经湿透,她立刻道:“皇上,皇上怎么弄湿自己了?”

皇帝两只手,重重落在舒和肩臂上,闪闪摇曳的烛光映在皇帝温柔的面庞:“人湿桃花醉,不就是你嫁入王府以后,朕第一次带你出去踏青的场景么?”

舒和将一束桃花细细在鼻前闻了闻,浅浅的香气让她不觉一笑,她颔首:“皇上还记得?”

皇帝坚定道:“朕自然记得,上回用桃花酿泼湿了你,这回湿了朕,便抵了。你心疼朕了么?”

舒和忙笑着辩解道:“臣妾才没有,那回臣妾湿了全身可不都是皇上所致?”

皇帝呵的一声,摘了黑枝上一朵如雪白桃簪入了舒和的发髻,连连点头道:“朕的舒和,最好看。”

舒和的脸颊微微红晕,带着醉意道:“皇上这是要把臣妾灌醉了,也不知皇上这嘴皮子哪学的?”

皇帝挠了挠舒和的下腋,舒和下意识的一收。“朕跟你学的可还不成吗?”

舒和咯咯地笑着,吩咐着心霈将白桃装入玉白色的瓶子。她问道:“虽入了春,可到底现在不是开桃花的时候,皇上哪儿弄来的桃花?”

皇帝的眉宇带着欢静,忙道:“安有庄今日从昌平回来,他临行前朕便吩咐了她要带桃花回来,且是要白桃的。”

舒和又道:“皇上这样有心,六宫嫔妃怕是眼睛都盯着臣妾了,臣妾可不成了众矢之的?”

“你是在怨朕?”皇帝迟疑道。他的手温柔的抚摸着舒和的脸颊,舒和只觉一丝温热从脸颊漫延到每一寸肌肤。皇帝又道:“朕为自己喜爱的女人做这些事,朕乐意,她们能管着什么?”

舒和耳根瞬间通红,她道:“多谢皇上。”

屋外的阵阵凉风吹入,打的舒和发髻上的步摇直打在她脸上。皇帝瞧了自然是心疼的,一旁韩成自然会意,便亲自上前拉下窗才退下。

皇帝又有几分不满,却只是笑着不满,也无真正怪罪:“舒和你是朕不心疼朕了,菜都快凉了,朕也饿着也不叫朕坐下来好好用膳。”

舒和即时显露着小女儿的顽皮:“今日是上元节,知道皇上要来用晚膳,所以一早就备下了。只是似皇上这样满嘴抹了蜜的男人,就该多饿着。”

皇帝打趣道:“你不让朕吃,朕自己吃。”

皇帝一睹桌上几个盘子装着些黑污污,汤汁污浊或是粘了锅皮小巧菜式,便好奇道:“舒和,这又是你亲自做的么?”

舒和的眉目如画,灵动跳跃。她嗯了声点了点头。

皇帝亦只是点头:“看起来,舒和的手艺确实是进步了不少。”

舒和又怎么听不出皇帝的言外之意,还是一旁的心霈道:“主儿做了一个时辰才做了这些菜,可都是为了皇上呢。”

皇帝旋即有了笑意,也察觉一旁舒和嘟嘴犹自心里抱怨。便安慰道:“舒和的菜做的好,朕一直是喜欢吃的。”

舒和这才笑着:“心霈你下去吧,本宫亲自布菜。”

皇帝坐下夹了一块春笋入了口,面部微微有抽蓄,便没嚼几口就直吞下去,还忙道:“御膳房之厨艺远不及你,你自己也坐下来尝尝。”

舒和坐下,同的夹块笋片入了口,咳了几声忙吐了出来,以衣袖掩着,便似那娟然秀态的飞蝶:“盐多了,咸。”她又望了望皇帝并未有任何扭曲的表情,只是翩翩温柔。她又叹了一声,神色中带了许郁郁之情:“臣妾有心习制菜肴,却怎么也习不会,终究还是臣妾太笨了。”

皇帝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蓝云织锦龙啸袍上的水迹干了不少,宽慰道:“胡说!舒和,你尽力了,你能为了朕亲自做菜朕已经感到欣慰。”

舒和勉强抬起头,沉吟道:“臣妾害得皇上耽误用了晚膳,皇上要不去其他姐妹处用些吧,恒贵人厨艺精湛,做的菜或许合皇上胃口。”

皇帝摇头,拉过舒和的手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湿了的一大根辫子落在舒和的衣裙上沾的她的衣裳也有了水迹。舒和失了笑意,皇帝用手强在她的唇边一挤,舒和只露出一个梨涡,若春日里绽开的迎春淡淡。皇帝噗嗤一笑,便道:“怎么?你生气了?咸了点就咸了点吧,朕说了,口味极佳!”

舒和别过脸,蹙着眉头愣着,唇边一个优美自然的弧度若勾勒的山峰,绵绵迷离:“臣妾知道皇上拿这些话是宽慰臣妾的,今日是臣妾错了,错在不该才知道一点皮毛便巴巴的做菜让皇上吃。”

皇帝见她还无喜悦之色,便取了筷子夹了大筷菜吃了下去,只在唇角便留下灼灼亮光的油,还忙道:“这鸭子肉,口感适中,入口即化,汤汁鲜美。”言语着,便是乘了大勺汤。

舒和见状,不禁一笑。拿帕子为皇帝擦去唇边的油迹:“皇上也太滑稽了。”

皇帝见她笑。自己便有有了舒缓的笑意。不错的,他们二人,的确是金瓦红墙之下难有的安逸之悦情。彼此要的,不是山盟海誓的承诺,他们所盼望的,只不过是执子共白头罢了。那日,她嫁入王府后,是熹亲王府的侧福晋,而他,那时是风流倜傥的王爷。那日,十六岁的瓜尔佳舒和是那样言语天真,趾高气昂地与他在郊外看着桃花,她的笑声让他发现,将一瓶的酒泼在她的衣裙,也溅到初粘的白桃。春光灿烂,灼灼逼人,那个小桃林似乎被整片桃花氤氲成白色。后来,在王府的日子亦如流水过去,还记得那时他们彼此的小打小闹,现在他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她只不过是一个妃子,一个妾室,纵使彼此牵挂,也不能如昔日里那样他执着他的手去京郊狩猎,去集市看花灯了??一切仿佛在转眼间消逝。

皇帝深澈悠远的目光切切望着舒和,皇帝拉下脸,含着肯定,不容置疑道:“舒和,正如你的名字,朕要许你一世舒和。”

“什么?”

“朕要许你一世舒和。”

就是这短短一句话,舒和先是听岔了,回过神后如迷失在阴翳的树林里找到了一丝光线,给了她希望与温暖,支撑着她前行。

舒和倚靠在皇帝怀里,静静的。她感到皇帝身上的温暖瞬间化了她心上拢固着她的一层后冰,皇帝均匀有力的呼吸让她嫣然一笑。她笑过后,神色又如镜湖宁静:“许臣妾一世舒和?”

皇帝郑重的点了头:“舒和,朕也有百般无奈,身为皇帝,朕的肩上更是大清万里江山。一切儿女情长,朕都只能受在心里,撇开万里江山。宸妃的阿玛是朝中肱骨之臣,恩贵嫔的阿玛又是骁勇善战的武将,便是毓嫔,她也是东瀛的公主,只单单为了她们的家室,为了前朝,朕才不得不有后宫,说到底,还是为了大清。所以舒和,你的好,朕会记在心里,朕不会忘了你。朕知道你想一览湖湘风光,等时机成熟,朕会握着你的手,带你去。”

舒和感动的泪水直落下来,滑落在她的下巴。浅浅的月光拂在她的面庞,她的脸上似是开出了数多水花,她极力擦去泪水,不留一丝泪痕:“臣妾懂。臣妾对皇上的爱慕会牢牢放在心里,皇上此刻是不该与臣妾儿女情长。”

皇帝眉头松了一松,忙道:“朕与你,相见恨晚。舒和,朕想与你有个孩子,咱们的孩子一定是日后诸皇子中最有出息的。”

舒和露出一个饱满的笑容,贴在皇帝耳边细碎几声。

皇帝一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迅速爬满脸庞:“真的?”

“前几日臣妾已经让依月和太医看过了,臣妾的确有孕一个月了。”

皇帝惊叹了一声,语无伦次道:“真的有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朕。舒和,朕就说了,咱们的情爱苍天都看在了眼里,不会辜负我们的。”

舒和不意皇帝会如此高兴,她莞尔一笑,三寸皓腕上一只白玉桌子极似那月儿皎皎。她透过明纸,凝眸望着窗外几只嘶叫飞过的雁鹊。潺潺道:“牛郎织女相思,一年见一回,世人都觉美好恬静,无限向往。而臣妾与皇上也是这样情投意合,上天自然垂怜。”她问道:“那皇上是想要阿哥还是公主?”

皇帝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肯定道:“都好,都好,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朕都喜欢。”

舒和“嗯”了声,提起孩子,她自然是想到皇后素华:“说真的,臣妾从前真心羡慕皇后娘娘和恩贵嫔,臣妾回忆着她们从前有孕的时候,生孩子的时候,还有带着旻昐和颖玥牙牙学语的时候,臣妾是真的羡慕。可后宫的女人如流水,臣妾害怕,害怕她们都挺着球似的肚子在臣妾面前晃来晃起,就像常常在有孕一样,臣妾真心看着眼红。牛郎与织女好歹生了孩子,彼此总是有寄托,如今上苍垂爱,咱们也终于有了情爱的见证。”

皇帝听她娓娓道来,是这般的情意缱绻,他抓着她的皓白的手如往常的抚摸着,便道:“现在都好了,咱们什么都有了,一切都好了。”

舒和不欲再言语,转了话头:“饭菜都凉了,左右皇上与臣妾都是闲着,与其在这哭诉倒不如找点乐子,下棋么?”

皇帝答应着,到棋盘摆好之时,窗外的风也戛然而止,再是没有飕飕的声音。舒和示意心霈添了两盏烛,如热泪般的蜡慢慢滴下,弃尽一生只为数时亮光,怎不凄凉?

舒和取过棋子,缓缓搁于棋盘,静静的道:“臣妾下棋还是阿玛教的,本不喜博弈,只因整日在府里无聊又不欲日日抚琴作画,便只得通过下棋来解解乏了。”

皇帝语气有凝滞:“先帝一共十个儿子,朕是偏小的,咱们一生下来便是注定了的,稚童之时不能似宫外的孩子那般天真烂漫,日日在尚书房中跟着师傅度过,再就是跟着谙达舞枪弄剑,还要学骑射,棋艺。后来长大些,便是跟着皇阿玛识习着朝政之事,还时时刻刻担心着四处提防着。生怕哪个妃子为朕的哪个哥哥或弟弟谋前程而容不得朕。后来朕再大些,也过得潇洒些了。幸而朕遇到你了,舒和。”

舒和扯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那皇上还如从前喜欢臣妾么?”

皇帝回答道:“不。朕从前喜欢你只不过是喜欢你的不拘一格,那种喜欢就好比你们女子的情窦初开,现在朕喜欢你,是一种夫妻之间的默契与信任,是日后的长久,不仅仅只是彼此欢娱。”

舒和望着棋盘,灿烂一笑道:“皇上步步险棋,是笃定要赢了臣妾?”

皇帝郑重道:“帝王儿女,争斗不断,成王败寇非赢即输,从没有权衡之策,下棋亦是如此。”

舒和温婉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凡事过于紧逼,过于刻意往往便不能遂愿了。物极必反,一味想着如何取胜,步步险棋,却忘了对方已看透了其心思,定将计就计遂其心意再一举击垮。”

舒和取过紫檀纱锅中最后一枚棋子搁于棋板笑道:“臣妾赢了。”

皇帝奇道:“舒和你倒有新解,倒是朕低估你了。”

舒和幽幽微笑:“知己知彼,不过刻意,方能出奇制胜。”

皇帝作气哼哼状,咬唇道:“朕说不过你也论不过你。”

舒和见皇帝不豫,却也无生气,便只好赔笑好言道:“皇上是说不过臣妾许多。”她又瞥见皇帝极忍着嘴角欲绽的笑意,便咻咻道:“皇上想笑笑便是了,装成这个样子给自己诏难受干什么。”

皇帝连连笑着,玩弄似的抚乱整盘棋,便起身肃了肃,转身欲踏出门外:“若下次朕与你下棋再输你,便亲自替你裁衣裳。”

舒和紧跟着皇帝的步伐,笑吟吟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上说好了可不许抵赖。”

皇帝转身复又复着她的脸。深情笑道:“这个自然,你若输了朕一局,便日日替朕做菜知道么?”

舒和眉头一翘,喜滋滋的露出若春花似灿烂明媚的梨涡:“皇上变着法子见臣妾。”

皇帝淡淡道:“是又如何?”他把玩着手上一块坠流苏龙田玉玺,明黄的流苏散到舒和脸上,皇帝不舍道:“时辰不早了,今日是上元节,咱们出去放个天灯吧。”

舒和有些犹豫:“可是宫中禁止明火啊。”

皇帝拉着她起身,拉着她走出去,一边道:“只放一个,不怕的。”

皇帝拿着韩成手里的天灯,撑了气打开,取过笔墨在天灯上写下“煜祺,舒和,一生一世一双人。”,舒和又取过笔在另一侧写下“情长,意浓,执手相看两不厌。”

皇帝爽朗一笑:“咱们的心愿一定会实现的。”

舒和与皇帝抓着天灯的四个角,看着皇帝点上火,天灯缓缓上升,心底无限希冀与憧憬。

舒和紧紧凑过去,温柔着恬道:“皇上闭上眼睛。”

皇帝有几分诧异,只是微微眯着。舒和便快速贴进皇帝的面庞,轻轻一吻,便涨红着脸跑进暖阁。

皇帝一时未反应过来,只觉熊熊烈火烧灼在脸上滚烫。他望着跑进阁中,便只留下一抹安然的笑意??

惠子与石原换上了大和的衣裳,在储秀宫中盘腿坐着看着窗外,黑夜里跌落一团明亮的细火,便道:“有人在宫里放天灯呢,好像是永寿宫的方向。”

“皇上今日晚上去永寿宫陪旖妃用膳,应当就是他们放出来的。只是这夜来风大,还是被打下来了。”

石原一边为毓嫔绾发,一边含笑道:“上元节皇上也不去陪皇后娘娘,竟去了旖妃宫里。不过倒是小主儿落了个清闲。”

惠子轻捋了捋自己黑如墨汁油亮的发丝,露出一个深邃幽幽的笑意:“眼下我可没工夫去在意这些事,我只想知道母皇过得如何了,她在那边吃的好不好,睡的安不安稳。”

石原连连称是:“信上说明纯皇后一切都好,还有康诚大人,他也一定心心念念着小主儿您。”

惠子取过案上一支红宝石掐丝步摇,那柄上的红宝石鲜艳透亮,淡淡的浅粉中泛着明艳的鲜红,瞧着如婴儿一般似乎吹弹可破。她慢悠悠的簪入自己编好的发髻:“母国的这个时候,九州的樱花开的正盛吧,记得还是许多年前,我穿着东瀛服,那是粉色的,那颜色是这旗装比不得的颜色,我穿着它在樱花树下跳舞,那时我是最美的,旁人道羡煞我的美丽......”她仿佛吞了个酸果子再也说不下去,哽咽了片刻:“现在旁人眼里我只不过是个制衡东瀛的棋子,是领国的女子。这多年来,从鉴真和尚东渡到这片疆土开始,我们的母国就要仰仗这个国家啊。所以即便我出身皇室血统,也不得不被迫嫁到这里。”她微微迟疑:“我身不由己,被送到这里,只为母皇一生平安康健。”

石原见她出了事神,眼里含着晶莹的泪光:“小主儿别太过伤了神了,有奴婢在,何时何地奴婢都会护着小主儿的。”

惠子的眼角有一瞬的蹙动,她怔怔道:“我到这边疆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母皇,她是那样高贵的皇后,可是落入幕府手中,成了他们的傀儡,我怕皇母她......”有盈盈的泪珠已然滑落到脸角,这泪饱含着的是人前人后的无言。

石原垂下头:“小主儿只要记着来这的使命,明纯皇后一定会安然无虞的。”她压下声:“听说永和宫那位,越发不好了,若等到胎像稳固,怕难了。”

惠子的眼里生起了零零碎碎的恨意,这种恨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种异嗔的目光:“只是将一品红的汁液混在衣裳里的确见效慢,太医院不是每天给她送安胎药么,这样,你明日去御药房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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