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怀枝伸出手,拉她上去。

顾仪看着幼年的他伸出手,有些恍然。

那一幕在她记了很久,不管他如今是何模样,记忆总是会停留在那里。

当日的少年伸出手,映着远处的黄昏颜色,笑得张扬肆意。探出半个头的她远眺,可以远远地望见京城里的万家灯火,听见喧闹的人声。

正好是日薄西山,最有烟火气的时刻。

她抓住纪怀枝的手,终于上了墙头,然后学着他的动作,闭着眼跳下。风声急促,她还没来得及产生害怕的情绪,脚已经踩上了坚实的地面。

纪怀枝言笑晏晏,嘴里不停地说着街道上的热闹:“阿仪,我们去西城吧!那边我熟得很,到了晚上会有杂耍班子,还会喷火呢。还有卖蒸糕的小贩,父亲不让我买,不过我偷偷买来尝过,很好吃!”

幼年的顾仪新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跟着纪怀枝在街巷里穿行。目之所至,处处是琳琅,看得她眼花缭乱,一不留神便跟丢了前头跑得飞快的纪怀枝。

她凭着记忆,选定了一个方向,想找到他的身影。

顾仪清楚地知道,那日她走错了,去的不是西城,而是南城。

整个京城最贫穷的地方,画卷般展开在幼年的顾仪面前。

她走的路逐渐变得坑坑洼洼,绣鞋上溅满了污浊的泥水,繁华的街市消失了,灯火也消失了。

穷人家的夜晚是没有灯的,油钱太过昂贵,是奢侈的享受。日暮时分南城已经没有什么人,还在外头走着。

锦衣华服的小女孩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极为显眼,不少眼睛盯上了行走的钱袋子,蠢蠢欲动。

幼年的顾仪已经有些警醒,随时准备着躲闪。随后,斜刺里冲出个荆钗布裙的女子,一把抓住顾仪的手,就往南城里头走去。

女子数落着身边浑身绷紧的女童:“丫丫你哪里搞来这么贵的衣裳,等回家还不赶紧脱了还给人家,这么晚还在外面野,不怕被狼给叼了!”

说罢,她凑近身边的孩子,低声说道“小孩别怕,这里危险,我等会儿把你送出去。”

顾仪抬头看她的眼眸,很纯粹,不带一丝恶意,虽然还是带着警惕,总归是放松了些。

女子带着她到了最里侧的茅草屋,顶上漏着风,里头干干净净,除了一床被褥什么都不剩。

“姊姊,这里的人都是这样生活的吗?”顾仪听见曾经的自己天真地发问。

是啊,她读史读到先朝四十二年,因天灾大宁八州遍地饿殍,易子而食,只觉得荒谬,去问父皇,父皇没有回答。去问太傅,太傅只是笑着给她换了本书。

直到那日,纪怀枝带她出了宫墙,她又走错了路到了南城,才第一次见到真实的人间。

除了宫墙内的玉盘珍馐、锦衣华服,还有更多的人在劳劳碌碌一生,再拼命挣扎,过完今日愁明日愁的一生。

从街道上把她拉回来的女子有些意外,随即露出温柔的笑意,“是啊,我们都是,没有知识,没有钱财,连勤劳的方向都没有。幼年学着劳作,中年拼命劳作,老年尽力走得早些,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穷苦人的子女依旧穷苦,愚昧的人依旧愚昧,高高在上的依旧高贵,不肯低头看一眼低处,不一直是如此吗?”

她温柔的话里带着刺,幼年的顾仪听得懵懵懂懂,只意识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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