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菱有些失神,她已经睁开了双眼,怔怔看着前方,刚才那一瞬,她猝不及防跌进了天地之大,甚至在天地之外还有星辰日月,而自己渺小无物,就连报仇的想法都被淡化了。
修士跨过练气的门槛,就一心向着问道而去,将自己与普通人划出了分明界限,宣菱原先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而今自己跨过这一步,才发现真有刹那间非人性的那部分进行引诱,要她在过去与未来间做个非此即彼的选择。
对于宣菱而言,仇恨被淡化只在那一瞬,她既没有选择过去也未奔赴未来,修仙问道从来不是宣菱的目标,她的心已经坏死,装不下流转的星辰日月也无所谓造化玄妙,她之所以活着,就是因为恩与仇。
云时微从高空坠落在小傀儡身边,宣菱全身的骨头又折断了一次,按道理没有支撑的她该倒在地上,但宣菱靠着不在原位却依然支楞的胸骨,让自己跪在地,胸膛向上,依然仰着头。
宣菱艰难地抬起前臂去抓云时微的袖口,她指尖只挪动了半寸,云时微立即半蹲下来,伸手接住了宣菱坍塌的身躯,将她妥善护在怀中,“上隐山后,别当杂工了,给我做徒弟吧,以后也别叫恩人,师父听着顺耳。”
宣菱愣了愣,晕过去之前在云时微肩上轻轻应了声,“嗯。”
须弥镜将家底都掏了一遍,才找出个勉强算不错的山洞,洞内干燥,周围长着不少樟树,驱散了蚊虫鼠蚁,宣菱睡在干草堆上,她的骨头被重新接好,此时蜷缩成团,与其说是睡觉,其实更像昏迷,昏迷中没有梦境,才显得如此踏实。
云时微原本并不想收宣菱为徒,宣菱是纯白一张纸,越是如此越是难教,小傀儡还不知道世间万万事,样样都能乱人心,修道者悬索渡崖,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然而强行练气已经让宣菱触碰到了那条线,隐山一脉这种刚烈的个性适合问道,但也容易惹大祸,需要有人善加引导,云时微就算不情愿收她为徒,事已至此也是不得不为。
唉声叹气了好一阵,云时微从袖中摸出那把白玉钥匙,“小州啊,你现在成门派最小的了,前面有三个麻烦需要你兜底,希望你遭得住。”
宣菱似乎听见云时微称呼自己为“麻烦”,昏迷中发出一声低低呓语,叫着“师父。”云时微神色复杂地看向她,随后将自己挪到宣菱身边,轻轻拍了拍小傀儡的背,“睡吧,我在呢。”
宣菱想要睁开的眼皮子颤了颤,又陷入宁静中。
折腾了近一夜,宣菱到中午还没醒,她练气的地方极为特殊,两百年前是絮州城区,无数大能死在此地,清气不散,又有须弥镜的护持,宣菱引气入体非一缕而是万千,要消化转换并非易事。
虽说练气很难,足以淘汰九成修道之人,但对于以后要走的路来说,这已经是最简单的一环,谁知宣菱第一步就走得比旁人危险,她这条证道之路从源头就注定荆棘载途。
这一觉宣菱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身体上没有多少变化,唯一能为之说道的就是噩梦终止,她的意识沉在虚无缥缈一片漆黑中,这片黑暗十分浓郁,宣菱的眼睛派不上任何用场,她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身躯,但这片黑暗却使她非常安心。
她缓慢而坚定的向前走,黑暗只是被拉长,没有出口也不见阳光,宣菱甚至不觉得自己能走出这片黑暗,但她也未曾停下脚步。
走了很久很久,宣菱终于感觉到了疲惫,黑暗还在漫延,她就像是只蜗牛在干裂的河床上找水,穷尽此生爬不到河床的上游,也见不到一星半点足以慰藉的水。
觉越睡越累,宣菱迷迷糊糊中听见耳边有人说话,先是个男人压低声音道,“这就是三师妹?怎么憔悴成这样,师父一路上没管吃喝?”说完,他又重重叹了口气,“也对,师父饱食终日不思进取,连自己都养不好,不能指望她照顾别人。”
旁边有个同样压低的女声接了上来,“有大师兄你这个老妈子替隐山操心,师父没闲病上身出去找事已经算十分慈悲,您就别指望她有其它建树了。”
说着话,有人伸手帮宣菱掖了掖被角,她竖起耳朵,试图捕捉云时微的动静,但等了半晌就这一男一女喋喋不休,到最后二师姐似乎将大师兄怼了个哑口无言,后者默默退出了房间,口中道,“我去给小师妹熬碗粥。”
“你一早就醒了吧,”留下来的人不再压低声音,她道,“我叫施月涵,云时微的第二个徒弟,也是你师姐,方才出门的那位叫卫允,大师兄。”
宣菱不再装睡,她缓缓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床身很大,她躺在当中四面不靠,而施月涵正压着一条腿坐在床头。
下午偏斜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施月涵身上,她穿着件血红色的长裙,眉角有两朵纹上去的桃花,非常小,论模样是妖精里的老妖精,明艳不可方物,以至于眉眼一横都自有风情。
论年纪,施月涵看起来不比宣菱大上多少,美是极美,两颊还微微有点婴儿肥,因此风情中带着任性与娇俏,她忽然俯身过来,双手撑在宣菱头边,发丝垂落,有些拂过宣菱颈侧,而施月涵那双灿若流星的眼睛就在上方与她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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