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薛景阳静静地坐在木床上,什么也没说。

柔和的烛光投在他的面上,形成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初奕见此没敢多说什么,低声道:“那,我先走了。”

“滚。”他微微颤抖,厉声喝道。

随后是门被带上的声音。

***

薛景阳是第二天被苏灵郡从屋后的一个旧水缸里发现的。

他的身子浸泡在水缸浑浊的污水中,只露出了一个头。发现他的时候,他薄唇紧抿,眉头蹙起,脸正贴在冰冷的缸上,他一手搭在缸外,一手垂在水里,头发散乱黏腻的贴在背后,身上竟无一穿着的衣物。

“薛道长,”他的语声温和,小声的问他,“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对方眼睛紧闭,唇色苍白,奇怪的是他的脸,居然极为鲜红。

苏灵郡伸手落在他的额间。

然而手还尚未触碰到,薛景阳却忽然间手腕抬起,扯住他的胳膊,只听“嗖”的一声响,一道白光飞掠而出,只见那支方才还落在地上的阴阳簪已不见了踪影,若不是苏灵郡反应极快,手腕忽地一转,从袖中弹出一根细长的银针,与那支簪子铮然相撞,恐怕他现在的身体已被对方的阴阳簪戳个对穿。

两者互击,薛景阳的簪子被弹入一旁的树中,如生根一般没入三分之一,紧紧插在树根中,再进退一寸皆难。

苏灵郡并指,接住了被弹回的银针,将其收回。

怎么会有这么强的警惕心,即使在睡梦中,身体也会为了自卫做出本能的反应。苏灵郡想到这不由的笑了一下,看来之前他喝药一定要喝自己剩下的,想必是为了试毒。

原来是自己一直没想到,还真以为这是他的特殊癖好。

想及此,苏灵郡刚刚还三分警惕的眼神已经软了下去。

他将薛景阳从水缸中拖出,把自己的外披裹在对方身上,隔着厚暖的衣物,本应无法触及到对方体温,但他却感受到一股热流在这件外披下肆意窜动,他赶忙将手探入薛景阳的身体,这才发现他的身体竟热的滚烫。

再看水缸,里面本应该装着满满一缸雨水的,此刻却仅剩三分之一。

这是……

“糟了。”苏灵郡倒抽了一口凉气,来不及片刻犹豫,他连忙把薛景阳背在身后,匆匆带回了屋子。

把对方搁置在床上,他手指忙不迭地拿住薛景阳的手腕,扣住了他的脉门,顺其往上,探了他的脉搏。

果然如此。

浅淡的晨光穿过窗桕,斑驳地投在正屋中。

苏灵郡熟悉地穿行过书架,绕过那些堆积成山的书卷,手提药箱朝着沉睡中的薛景阳走来,脚下如同足落云端般,毫无声音,生怕打扰到在睡梦中的人。

是阴阳相冲。

他方才把脉,发现对方的脉搏跳动平率极快,他又大致看了一下对方的全身,要说是个熟透的柿子倒也不为过,全身上下像是被烤干了一样,从里红到外,身子还滚烫。

他唤来初奕,让其搬来平时洗澡用的木桶,再倒入满满一桶凉水进去,两人合力把薛景阳放入木桶,这才开始治疗。

伴随着辟寒香的火光缠绕,两根金针分别刺入桶中人的神厥穴、膻中穴,再封住其关元、气海、命门,最后再将六根银针钉在对方神门、内关、尺泽、曲池、紫宫、中庭,六处穴位。苏灵郡沿着往下,将他的上中下丹田全部封住,再顺着以上顺序依次拔出刺入体内的针。

对方的呼吸声在最后一根银针拔出的那一刻,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木桶里的水随着他的呼吸,竟然渐渐沸腾起来。

“……”难怪那水缸里的水只剩三分之一了,想来都是被他这散热源搞得蒸发掉了吧。

苏灵郡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了一丝无法掩盖了惊诧,他迅速出手,点住对方的眉心,将全身内力如驱赶般的逼至手心,再涌动体内的灵气,势如春雨,丝丝缕缕,细密柔软,顺着他略显苍白的指尖融入对方的体内,让桶里的人瞬间感受到清透甘爽。

这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话痨,认识没多久居然让他动用了两次灵气。苏灵郡坐在一边,看着对方沉睡中的脸,眼中的神色变幻了一下。

薛景阳的脸色苍白,薄唇水红,让人看上去难免觉得有些魅惑,亦或者说是妖艳,苏灵郡在第一次看到他时,脑海里就不仅浮想起传说中生长在黄泉边的曼珠沙华。

他黑鸦羽似的长睫微微抖动着,眼珠在眼皮下四处转动。

苏灵郡见此不由莞尔一笑,心里的不悦之气也随之散去,罢了,自己跟一个病人计较什么呢。

回过神,他手指在薛景阳被定住的穴位上飞快起落,如一条鲤鱼,跳跃游走着,十几处大大小小的穴位在几秒内皆被解开,薛景阳的身子这才开始逐渐恢复成正常的肤色,不如方才那般烫人。

只剩最后一处穴位没解了。

下丹田是修道之人极其重要的一处大穴,故此,苏灵郡在下手时不敢有丝毫分心。

无火能使百体皆温,无水能使脏腑皆润,关系全身性命,此中一线不绝,则生命不亡,下丹田是十二经之根,亦是真气升降开合的枢纽,稍有差池便是功亏一篑。

因为紧张,他掌心此刻布满了湿热的汗。

这还是第一次使用这个方法,能不能成功都是未知数。

迟疑了一下,他伸出手将最后这一处大穴解开。

什么反应都没有。

是哪里出错了吗?他蹙眉。

正当他要另做打算时,对方忽然动了一下,只是这一动,竟有殷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沁出!

糟了!

苏灵郡闪电般的出手扶住对方欲要栽下去的身子,血沿着薛景阳的下颚滴落在他的手腕上。

他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个人昨天到底吸收了什么东西,居然能有如此强烈火热的阳气,以至于他被灼烧成这样,没自燃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通红的身体隔了半柱香时间已全部恢复正常,只不过这正常之余,还带着苍白。

他见薛景阳的体温也逐渐降了下来,这才把他从桶中捞出来擦干身子后抱回榻上。

想必薛道长之所以半夜爬到水缸里不出来,正是因为他体内承受不住这股强烈的阳气,为了缓解灼烧感,才出此下策。

还不算笨,苏灵郡扶额。

至于他到底吸收了什么,恐怕只有等他自己醒来才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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