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她看见十六岁的自己孤身来到海城,被骗得什么都不剩,被人拿着棍子赶出工厂,身上还带着伤。短短几天的经历,就磨灭了她对这座城的所有美好幻想。

父亲和奶奶就是在这时捉了过来,后边有警笛的声音,他们要抓她回去。

他们在警察面前声泪俱下地哭诉说,叶清翎偷光家里的钱,独自逃到海城打工。他们放心不下家里唯一的孩子,这才千里迢迢追了过来,只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无论叶清翎怎样说,是他们想要卖了自己换彩礼,都没人相信。没人愿意相信十六岁的她,没人愿意相信一个十六岁的小孩。

没人,愿意相信她……

最后叶清翎抓住机会,用尽所有力气奔出他们的包围圈。

叶清翎灰不溜秋地在无边夜色下埋头狂奔,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的肩膀,不知道要逃向哪儿,不知道属于她的终点究竟在哪儿。

肺疼得快要炸裂,背上的伤口也一阵阵钝痛,喉咙窒息般地痉挛着,好想哭,却又不敢哭,甚至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叶清翎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最后几乎是摔在夜色下的街道上,周围有行人惊惧地看她一眼,迅速走远了。

她拖着疲倦的身躯,一步步,在黑暗中坐下。

叶清翎抱着膝盖,迷茫地望着不远处高楼林立,灯火闪烁,她的眸光越来越淡。

时雨就是在这时闯进她的视野中,一点也不嫌恶地向她伸出了一只手,牵着她回了家。

后来,叶清翎无数次回忆起这一幕。

回忆起时雨纤细白皙的手,回忆起时雨淡漠眼眸下透着的那一丝温柔,回忆起时雨冷冽如清泉般的声音,回忆起……时雨。

对那时的叶清翎来说,她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是十六岁叶清翎黯淡人生中唯一的光。

她是那一晚唯一愿意,给她信任与温柔的人。

她给了她新生。

……

却又剥夺了她的未来。

……

清醒过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叶清翎睁眼,看见暖黄色的光从窗外洒了进来。不远处浴桶里的水早已凉了,就连水面的花瓣都变得凋零。

雅间里很安静,除了叶清翎撑着起身时衣物摩擦的簌簌声,没有别的任何声音。

“姐姐……”叶清翎本能地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

她这时才发觉,雅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雨早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

叶清翎呆呆看着窗外萧索的斜阳,忽然觉得好想哭,有泪滴无声地从她脸颊边滑落。

她想起来了。

十九岁向时雨表白的那一夜,她说了无数次的喜欢,可时雨却一次也没有回应过。

就连她问的那句“那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时雨也根本没有回答。

只是她这些年来,一厢情愿地认为,她们早已在一起了。

……

叶清翎坐在床上,呆呆看着洒在雅间里的斜阳。

和刚才在车上时来势汹汹的眼泪完全不同,这会儿的泪滴如潺潺小溪,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无声地染湿了脸颊。直到有泪滴滑落在手指上,叶清翎才意识到,她在哭。

她好几年都没哭过,一天之内,却因为时雨哭了两回。

电话铃突然响起,是叶清翎给时雨设置的专属铃声。

她条件反射般猛地蹦下床,接通手机,忍住鼻音:“姐姐?”

“醒了就来三楼,晚宴开始了。”时雨的声音如往日一般清冽,听不出什么情绪。

“啊……是。”叶清翎点头,迅速换衣服。

直到离开包厢,叶清翎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按摩过后,身体的疲惫的确消减不少,全身上下又满是活力。她去洗了个脸,确定看不出任何哭过的痕迹后,才奔向会所三楼。

宴会厅的大门缓缓朝两边打开。

优雅的音乐下,晚宴已经开始。长桌上已经坐满了人,周围时不时就有酒杯碰响的叮当声,舞池中央也已经有一对对情侣上台,随着音乐共舞。

时雨站在人群中央,端着一杯红酒高脚杯,灯光下酒色轻轻晃荡,衬得她手指愈加纤长白皙。她穿着一身黑色露背长裙,裙摆长纱点缀着星沙,仿若无边夜幕下淡淡星辰。白皙的腰窝在光影下若隐若现,勾人目光,美得要命。

叶清翎一眼就看到了她,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时雨忽然转头,隔着人群,与叶清翎对视。然后,轻轻向她勾了勾手指。

倏地,叶清翎脑海中什么都不剩了,抛下一切的委屈、痛苦,本能地奔向时雨。

就算知道自己终归是飞蛾扑火求而不得,就算被时雨当做宠物犬一般玩弄、消遣,她也……

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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