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福小旅馆内,楚韵动动高烧过后酸软的四肢,从床上爬起来倒杯热茶。

“闺女,我做了中饭,一起吃。”

旅店老板娘凤兰婶敲响楚韵的房门,楚韵喝完水放下杯子打开门想开口拒绝,憨厚的凤兰婶笑容朴实,热忱的拉住楚韵的胳膊,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碎碎念着,“瞧你这小丫头,小小年纪瘦的跟草棒样,走路上风大点就能吹跑喽,我这里啊,什么不多就饭菜房间多,蔬菜是自家地里产的,新鲜好吃着呢,在这里多住几天,保管把你养白白胖胖的。”

“咦,你这丫头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吗?”凤兰婶是个急脾气,走路风风火火,手拉着楚韵,人却在楚韵前面十公分处,一回头看到楚韵一层泪花在阳光下晶莹透亮,凤兰婶慌忙停下脚步,急忙抬手去帮楚韵擦,又怕过于粗糙的手心刮到她细嫩似一碰就破的皮肤,手一时间停在半空中,不知是收回,还是落下。

“闺女”

“婶子我没事,就是觉得你比我父母待我都好。”

楚韵快速擦去眼泪,对着凤兰婶笑着,笑容直达眼底。

家福旅店店面老旧,客人稀少,自一个星期前被凤兰婶的丈夫带进旅店,一日三餐他们都会主动多做楚韵一份。

刚开始高烧不能外出,凤兰婶就把帮她把饭菜放在床头上。高烧没有胃口,楚韵不吃,她就像哄孩子般,哄着楚韵。

楚韵心里梗着事,有一次没控制好脾气,直接对着啰嗦的凤兰婶吼了声。

凤兰婶面色僵了下后,笑呵呵的没生气,临出门的时候仍不忘嘱咐她把饭吃了。

楚韵冷静下来向她道歉,凤兰婶连连摆手说没什么,饭菜照着给楚韵做,平时买些水果洗净后端到楚韵房间。弄得楚韵都有种不是旅店的客人而是女儿的感觉,楚韵感动之余,主动要求把饭菜水果钱加在房租里,凤兰婶死活不同意。

后来从张叔那里她得知,他们是失独家庭,曾经有个女儿,十九岁的时候生病去世,凤兰婶消沉一段时间后,对年轻的女孩子特别喜爱关系,用医生的话说就是寻找精神寄托,让楚韵不要心里过意不去,有她在,家里热闹,凤兰嫂的心情会好很多,算的上是互惠互利。

“傻孩子,婶子也就给你做过几顿饭,怎么可能跟你父母相提并论。快把眼泪擦擦,你这一哭都把我吓的六神无主了。”

凤兰嫂闻言,笑声爽朗。

“是啊,这个世界上恐怕再也没有哪对父母能跟他们相提并论了吧。”擦干眼泪,楚韵随着她来到位于后院的十多平米的客厅。

“如果父母不好,世上只有妈妈好那首歌不是白唱了吗?”

凤兰嫂没听出楚韵语气中的自嘲,楚韵轻阖下眼睛敛去里面一想起他们就难以掩盖怨恨和愤怒,视线落在摆在房间中间的圆桌上的三菜一汤,青菜西红柿很平常的家常小炒,楚韵吃的格外香甜。

没想到在难捱的日子里,是这对陌生的夫妇温暖了她被亲情伤的血肉模糊的心。

“孩子,听你的口音是同城本地人吧,你出来那么多天给家人报平安了吗?”

凤兰婶没问过楚韵的姓名,每天就是丫头、孩子的叫着,在她眼里,楚韵就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女孩,她怕问了,楚韵会逃走。

“我我父亲去世了,我是个孤儿。”

给她生命的两个人禽兽不如,她承认的父亲只有楚华恩一个。

“那你没其他亲人了?”

“有个堂姐和未婚夫。”楚韵搁下碗筷,拿过放在餐桌上面的报纸,“我今天刚跟我未婚夫通完话,告诉她我过两天回去。”

桐城最近一期的报纸上报道,顾源房地产存在严重质量问题,将要面临天价巨额赔偿和检察院起诉,鉴于此次此次事件导致的恶劣影响,桐城领导班子决定对顾源旗下所有的产业进行全面清查。

正常起家企业都有阴暗不干净的地方,何况是黑道发家顾源,次决议通过后无疑是给顾源判了死刑,再也回天乏术。

顾家崛起的神话自此覆灭,让桐城人对他痛骂狠批的同时又唏嘘不已。

楚韵自嘲勾唇,她琢磨了那么久,想要狠狠的报复顾仁峰,到后来还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雨,让他现了原形。

真是应了那句话,人在做天在看,现在就是顾仁峰自食恶果的时候,只是她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帮忙收拾完碗筷后,心情低迷的回到房间,在床上躺了会儿后,楚韵抓起包离开旅店。

家福旅店并不是在主干道上,大概走了十多分钟才拦到一辆路过的出租车,楚韵不禁怀疑,自己那天到底是怎样找到这家旅店的。

报上顾源大厦,司机多看了楚韵一眼,“你是顾源的员工吧,听说顾源明天要被查封,你现在去正好能把里面的东西收拾出来。”

“好快。”

楚韵低头喃喃声,顾源是桐城数一数二的大公司,破产后得有近三分之一的市民受到波及,一下子多出那么多失业者,市政府肯定会采取措施,最可能的就是让桐城其他几家有实力的公司合作,对顾源进行整改,兼并整合后重新进行运营。

顾源的衰败,成就了桐城其他的企业。

“是啊,十天以前提到顾家是高不可攀,现在却是被糊了狗屎。跟着顾仁峰一起混的那些人,现在哪敢对别人趾高气昂,都在夹着尾巴做人,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

跟在顾仁峰身边的?包括薛华吗?想到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楚韵心中五味陈杂,抿唇略微想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开机,拨通陈媛的电话。

“我的大小姐,姑奶奶,你跑爪哇国去了吗?这些天为了找你,我们差不多把把桐城掘地三尺了。”

电话一接通,陈媛声音激动,语气带着十足的担心。

“我有不是土行孙,没事朝地底下钻做什么?”楚韵声音平静无波,似外界的事情压根都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影响。

“”听到楚韵打趣,陈媛算是终于松了口气,询问楚韵所在的地方,楚韵说了声顾源,她连忙让楚韵在门前等着,她她就在附近,五六分钟就到。

陈媛是个女强人,平常穿着高跟鞋走路都脚下生风,这几天为了找楚韵,她特意穿了平底鞋,一路跑着过来。

楚韵落下车窗探出头跟她招手,陈媛气喘吁吁的坐进车中,边用手呼扇着,边拿纸巾擦额头上的汗。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玩失踪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弄得我们人仰马翻的,急的要吐血报警的时候,你自己有安然无恙的出现了。”楚韵脸上虽然跟平常样挂着浅淡的笑,可身上却笼着一层阴沉沉的死气,“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连最亲爱的未婚夫都没有通知。”

“从小固有的认知突然被推翻,一时接受不了罢了,没什么大事儿。”

“你是突然发现自己喜欢的是女人?才”说到这里,陈媛向楚韵靠了靠,碰了碰她的肩膀,对她挤眉弄眼道:“你把你未婚夫踢了,我们组一对?”

语落,陈媛自己慌忙摇头,“不行,你可是大少爷跟六少的宝贝,我若是把你给拐跑了,他们得给我发个江湖封杀令。”

陈媛骨子里是个二货,但她此番声色俱佳的表演完全是为了逗楚韵开心,楚韵很给面子的赏了她两个大白眼,“你这姿色我无福消受。”

“我都舍身配合你了,你还嫌东嫌西的。”陈媛一脸受伤状,包中的手机响起,是薛华打来的,她告诉薛华楚韵跟她在一起。

“让他去前面的星巴克吧,你去哪,可以让司机送你回去。”

楚韵把车费付上,准备下车。

“喂,有你这样见色忘友的吗?”陈媛拉住楚韵,眼神希冀的望着她,“你有六少了,大少爷那种货色就留给我了吧。”

“你你喜欢薛华?”

楚韵下车的动作顿住,陈媛是都市白领,楚韵觉得她喜欢的类型应该是理工男才对,薛华那种打打杀杀的人跟她站在一起画面不和谐。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薛华时的场景。

微长的头发下架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一个人浑身透着股书卷气,是她让他再次走上了那条血腥的路,心,沉闷,发紧。

“不是喜欢,是跟你对六少样,是爱,发自内心的爱。只是那么多年,他一直当我是个透明人,我心里不是个滋味儿。”陈媛摸了摸胸前,就差挤出几颗金豆豆博同情了,哀求道:“看在我痴心那么多年的份上,你就当个牵桥搭线的红娘,成全我的一片痴心吧。”

“师傅,麻烦去前面的星巴克。”薛华性格暴躁孤僻,他正需要像陈媛这种性格活泼开朗的女人,抚平他心里的创伤。

临下车时,楚韵严肃的看着陈媛,“陈媛,我不是怀疑你对薛华的感情,因为他跟我经历过同样的伤痛,确切的说他受到的伤比我更甚,我想确认下你对这份感情的态度。”

“我对毛爷爷保证,我对这份感情绝对百分之百的认真!只要薛华肯接受我,我绝对会以夫为天,累死也甘愿。”

“就算是顾家倒了,他不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顾家大少爷,你也愿意?”

楚韵一瞬不瞬的盯着陈媛的眼睛,陈媛闻言,立刻端正态度,每个字都咬的格外清晰的认真说道:“我喜欢的事他这个人,跟他的身份背景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是他一无是处,没有养家糊口的能力,我也能出去挣钱养他,保证他吃喝不愁。我这样说你该放心了吧!”

“姑娘这是爱情口号,等感情遇到了茶米油盐酱醋茶,你的态度可能就没有怎么坚持了!”

“屁!我陈媛说到做到,我们两个人说话,有你的吗!下车!”

“”这姑娘刚才看着软萌萌的,一眨眼就变身喷火龙了,刚多嘴的司机轻咳声,讪讪道:“这好像是我的车。”

“你的车就了不起了,请我做我都不继续做。”陈媛把这段路的车费拍到副驾驶座位上,扯着楚韵下车,信誓旦旦的说道:“刚才我的全是我的心里话,不管你信不信,我发誓我绝对会做到。”

“我信。”楚韵安抚的握住她的手,“你先去对面的奶茶店等着我出来,在进咖啡店吧。”

“不行,你不知道我每次见到大少爷表面上平静,内心激动的不受控制,不敢主动说话,怕自己结巴,丢脸。”陈媛急忙摇头,恳求道:“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陪着我一起,活跃好气氛,等我话说利索了,你再离开,行吗?”

“你平常不是一个挺利索的人吗?”

工作上干练的陈媛竟然有这样的一面,楚韵瞠目结舌。

“我从小就这样,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我就做不好自己,洋相百出,这就是我活了近三十年,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的原因。”

陈媛郁闷,她对着镜子,人形模特练过,话说的顺溜标准的堪称播音员,可每次见到真人时,毫不意外的再次逊到姥姥家。

“我要跟薛华说的是”是两人的关系,有第三个人在,楚韵怕薛华会难堪。她用力咬了下下唇,轻叹声,“我跟薛华是兄妹,我们这辈子没有可能。”

“你你说什么!”楚韵的话无疑像一枚威力十足的炸弹丢进陈媛的脑中,炸的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顾仁峰的孩子?这怎么可能?”

“你也觉得难以相信吧,可这却是事实。”楚韵笑的苦涩,“待会薛华听到这个消息,肯定比你要震惊,难以接受。我不适合安慰他,这个任务只能由你来。”

楚韵拍了拍她的肩膀,进入星巴克找了个靠窗的角落,点了杯柠檬水。

酸酸的味道,贴合她此时的心境。薛华没让她等太久,不到十分钟赶到。他骑着机车来的,微长的头发被风吹到后面,憔悴带着倦色的脸上青色胡子茵茵,几天没整理仪容的模样。

是找她操劳的吧,楚韵眼眶微红,轻吸下鼻子,抿口柠檬水,按捺住要哭的冲动。

“江锦言欺负你了?”

“没有,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楚韵攥紧杯子抬头,对他指着对面的卡座,“坐啊,喝点什么?”

“咖啡。”

他眼里血丝密布,需要提神,楚韵帮他点了杯不加糖的黑咖。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些难以启齿,楚韵转动杯子,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薛华寡言,不善于调节气氛,楚韵率先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心愿了了,侦探社重新开张。”

他姓薛,顾家的一切对他来说一直是镜花水月,他从未奢望从中获得任何的好处。顾家倒了,他现在孑然一身,无拘无束,乐的自由。

“能从事自己喜欢的,挺好。”楚韵偏头看向外面不断经过的行人车流,眼里闪过抹挣扎,“小锦呢?”

树倒猕猴散,桐城之前跟顾家有瓜葛的人在当下怕惹祸上身,纷纷跟顾家划清界限,佣人遣散,这一场浩劫,最可怜的是年幼的小锦。

“我的意思是送他去福利院,坤叔说由他来抚养。”

两人有血脉亲情,可他却无法放下芥蒂,勉强接受他,这些天小锦都由装病逃过一劫的坤叔安排人照顾。

“有我们在,小锦由外人抚养不合适,你把小锦现在的地址给我,我去接他。”

所有的孽都是顾仁峰颜婉如造下的,不谙世事的小锦无辜,每每想到他叫姐姐事,软糯的童音,她便不舍的让他流落在外。

“你一个女孩子带着他不方便,他他就交给我吧。”

薛华为她做到这个份上,楚韵的心好似被链条绞住,疼的她拿着水杯的手轻颤着。害怕伤害、打击他,她想把两人是亲兄妹的事情隐瞒一辈子。可坤叔告诉过他,薛华是个死心眼,认定的事情就是一辈子,楚韵害怕他会默默的守着他,孤独终老。

端起杯子把大半杯的柠檬水灌进肚子,倒的太急,未来得及咽下的液体顺着唇角滑落,薛华抽出纸巾递到楚韵的手边,“你心里压着事。”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楚韵点点头,声音因为紧张担心而紧涩干哑,“我是在国外出生的,我比户口本上的出生日期早了三个月,实际上我是”

“别说了!”

“我是你的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让你别说了!”薛华愤怒的站起身,带翻了桌上的咖啡,滚烫的棕色液体淋在他的手上,他好似没有任何知觉般,站在原处不动。

楚韵急忙倾身扶起被子,抽过纸巾垫在桌子上,去拉他的手查看。

“你不喜欢我,也不用编造这样的谎言欺骗我!”

薛华甩开楚韵的手,转身阔步离去。

他嘴上不信,叫上凌乱的脚步,出卖他此时的难堪跟慌乱,楚韵叫了他两声,他没回头,楚韵没去追,无力的坐在卡座上,给陈媛发了条微信。

陈媛接收到后,拿起服务员刚帮她做好的奶茶,在托盘中放了张钱,“不用找了。”

发挥她掩藏在外面下的女孩子的特质,如一阵风样跑出奶茶店,在薛华车上钥匙骑上机车时,拦在他的车前。

“大少爷,好好巧。”

陈媛特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作为学校校辩论队可软可萌,可咄咄逼人二辩,多次在高校辩论赛上夺得不错的成绩,竟然在一个男人面前口吃!

“我叫薛华,以后不要再叫我大少爷,让开。”

薛华拿过挂在车把上的头盔,举到头顶时停顿下,扔到旁边的垃圾桶上,拧了下钥匙打火。

“大你喜欢听什么,我我就叫什么。”陈媛低头紧张的吸口奶茶,滚烫的奶茶烫的她吐了下舌头,因为出丑,她面色窘的发红,“我要找工作,粗心的把面试要用的东西落在公寓里了,我在这里等了半天都没有见到空着的出租车,你能送我一程吗?”

陈媛担心薛华加足油门,猛打方向直接从她身边冲出去,整个身子趴在机车的仪表盘上,一副赖定他的模样。

“是她让你跟着我的?”

之前打电话她跟楚韵在一起,他前脚出咖啡厅,陈媛后脚缠上来,不是楚韵的安排,他都不信!

薛华沙哑的声音中暗含力气,攥着车把的手紧了紧。

“我发誓,没有。”陈媛没听到拒绝,就当他是默认,快速绕过车头,抬屁股坐到机车后面,牢牢地抓住薛华的桖一角,“我是你的人,要听也得听你指挥。”

“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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