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迟哎呀呀地不耐烦地拂开钟如臻的怀抱:“我去上厕所。快点开车门吧,好热好热。”

韩迟拼命挥着小手给自己扇风,还学五花肉那样把舌头伸出来哈气。

“上厕所也该跟我说了再去!”钟如臻余气未息,狠狠在韩迟头上敲了一记。

两人重新坐上车后,韩迟没有再说话,一个人扒着窗口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钟如臻时不时便瞍他一眼,眉心轻拧。

这孩子敏感又早熟,平时的话比较少,很有自己的心事。才五岁,就已经学会对大人隐瞒自己的情绪,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韩迟揪着眉毛盯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模模糊糊想起,外婆好像说过,妈妈也叫梁音?

是夜,入睡前,佟羌羌照例刷微信,不由停留在了钟如臻的一条朋友圈上:差点把臭小子搞丢,吓得我心脏病要出来了,果然不生自己的孩子是对的!

佟羌羌一愣,连忙再去翻看麦修泽的朋友圈,却没见他有更新。她光从钟如臻的这一条简短的文字里,了解不到情况。

视线在“差点”两个字驻留许久,她终是舒了舒浊气,仰面躺到床上,点进手机里的加密相册,一张张地慢慢浏览。

满满五年的积累。

全部都是五年来麦修泽和钟如臻的朋友圈里,贴放过的关于韩迟的照片,或者讯息的截图。

佟羌羌很清楚。他们是故意弄给她看的。

当年在医院里,她连月子都没做完,就离开了。离开的头三个月,她全身心地埋进工作里,一丝缝儿都不留给自己。某一天晚上空闲下来,偶然地翻了翻她极少使用的朋友圈,冷不丁地看到麦修泽和小韩迟的合影。

那一瞬间,她的手指僵住划动不了了,她的视线定住全然挪不开了。等回过神来,她迅速地将朋友圈的功能关闭。可接下来整整一天,她的心里就像有只小猫在挠,整个人也似丢了魂般完全不在状态。当天结束工作后,她一个人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像一个偷窥者,将错失的韩迟的三个月的成长细细地翻阅,痛哭流涕。

她做不到。她根本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决然。

可是她又能怎样?她已经抛弃他了。她根本没脸去见他。她更没有资格当他的母亲。

她只能背负着满身的罪恶,隐藏在角落里,用所有窥探到的信息,拼凑出远方的儿子的生活。

他的出生,便是她赎罪的开始

韩烈是在下了飞机打开手机后,先看到麦修泽发的讯息说“一场误会,孩子找到了”。然后才翻到前一条“老韩,韩迟丢了!”

即便如此,他的眼皮还是狠狠地搐了一下。

回到家时,韩烈没想到钟如臻还在,显然是在等他。

“曾好的葬礼结束了?”

几人都知道,韩烈这两天是去美国给曾好办后事。

脑肿瘤,不间断地治疗,却总在以为看到光明时扩散、复发。

熬了这么多年,曾好最终还是去了。

韩烈微微颔首:“结束了。”

结束了曾好的葬礼,就好像结束了曾希的最后一丝牵挂。

“韩迟今天怎么了?”韩烈回归到正题,目光洞若明火,“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吧?”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就是今天老师找家长,没找到你,就和我这个大姐姐聊了一会儿。”

“说了什么?”

“说什么不重要。你儿子什么性格什么毛病,你难道不清楚?”钟如臻勾了勾唇,一一列举,“太乖巧,太懂事,太不令大人操心了。”

明明都该是别人家求都求不来的优点。她用了三个“太”来加重语气,是她一贯的嘲讽风格。

韩烈抿抿唇,没吭气儿。

“不过他今天倒是挺令我意外的。先是和幼儿园的小朋友打架,然后突然闹失踪。”

“打架?”韩烈同样意外。

“嗯哼。”钟如臻摊摊手,“他莫名其妙把人家小朋友带来分享给大家的手工饼干给扔了。后来就打起来了。臭小子打架还不赖,说是一拳就把人家揍得坐地上哭,对方还是个比他高半个头的小胖墩。”

“说正经的。”韩烈皱眉教训,“你和麦修泽呆久了,讲话都不好好讲了。”

“别把我和他扯一起。”钟如臻撇撇嘴,“打架的事没什么可讲的了,就这些,谁也不晓得原因,你要问得出来你自己问。至于失踪,他说他去上洗手间,我看着不太像,十有八九在撒谎。也你自己问去吧。我回家了。”

韩烈走进韩迟的房间里。

韩迟仰躺在床上,手边抱着五花肉。被子被他蹬到了地上,白白胖胖的小肚皮暴露在空气中一起一伏,熟睡地呼吸着。

韩烈坐到床边,帮他盖好被子。

韩迟长长黑黑的睫毛动了动。竟是醒来了。

“爸爸。”他懒洋洋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甚至打了个呵欠。

“对不起,吵醒你了,继续睡吧,我帮你把礼物放进玩具间里。”除了固定的生日、节假日,韩烈每次但凡出远门,也都会给韩迟带礼物。

韩迟的卧室里隔开了一个小房间,专门放置他从小到大的玩具。

“是大黄蜂!”韩迟透过包装盒看到了里面的东西,嗓音有点惊喜,连忙坐起来朝韩烈伸手。

韩烈才刚起身。见状重新坐回床边,把礼物给他。

韩迟一醒,把五花肉一块吵醒了。它似乎敏感地察觉到韩迟又有新欢,拱着身体往韩迟怀里钻。韩迟顺着五花肉头上的毛,“你才是我最好的朋友。一直都会是最好的朋友。”

五花肉似听懂了,蹭着脑袋舔他的手心,乖乖地窝在他的怀里。

看着韩迟咧嘴笑得开怀,韩烈幽黑的眸底泛起波澜。

印象中,他不太喜欢和其他孩子打交道,更不像小区里的其他孩子,会窜门。他更喜欢和五花肉呆在一起,很多时候躲在玩具间里就能玩上一整天。而除了五花肉,他比较能热情对待的,好像只有麦修泽和钟如臻。

至于对待他这个父亲,则隐约带有敬畏。

庆幸的是,韩烈同时也能感受到韩迟对他的依赖感的。毕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当然,这种依赖不同于小女孩对父亲的黏。更像是他和韩迟两个,彼此都在慢慢摸索,很想靠得更近,但十分小心翼翼。韩烈第一次当父亲,本身也没有和小时候自己的父亲相处过的经验,不太明白,是不是所有的父子的相处模式,都是这样过来的。

韩迟已经把包装盒拆掉了,摆弄着大黄蜂的各种变形,唇边浅浅地勾着笑意。

韩烈略一忖,尝试性地旁敲侧击:“我不在的这两天,你都干了什么?”

“今天在学校和人打架了。”

没料到韩迟坦白从宽得这么干脆利落,韩烈很是错愕,很快他恢复神色,接着他的话自然而然地便问:“为什么打架?”

“我讨厌他总是炫耀他妈妈。”

韩烈又一次怔忡。

韩迟只在两岁的时候,问过他为什么他没有妈妈。这个问题,韩烈其实很早就准备好答案,可彼时韩迟真的问出来时,韩烈发现自己根本编不出口,到现在也没有回答过他。

而韩迟却也是再也没有问过了。时间久了,韩烈以为他都不在意了这件事了。

未曾想,今天他这么突然地又一次提起“妈妈”这个词。

愣怔间,韩迟抬起头,黑玻璃珠子一般的眼睛注视着他:“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韩烈和颜悦色地点点头:“想问什么?”

韩迟闻言反倒有些紧张似的。蓦地,他蹭着小短腿爬下床,牵起韩烈的手走到玩具间门口,指着满屋子的玩具,抱着大黄蜂仰头看他,才很认真地说:“这些我都不要了。以后也可以都不买了。你明天带我去找妈妈好不好?”

韩烈的脊背顿时僵硬。

韩迟好像以为韩烈不高兴了,弱弱地说:“我今天看见妈妈了”

“你怎么会看见?”韩烈再度愣怔,“你认得妈妈长什么样?”

关于佟羌羌,周围的人应该都不曾与他透露过讯息才对。既然没有办法给他母亲,就干脆任何幻想都不要给他。这是大家一致达成的默契。

韩迟憋着张小脸:“外婆给我看了妈妈的照片”

韩烈不由无奈地笑了一下。当初最讨厌他的就是庄以柔,如今因为思念小外孙。破坏当初规定的,也是庄以柔。

韩迟快速瞄了一眼韩烈的神色,耸答下脑袋又道:“我都知道了你喝醉酒睡觉的时候我都听到了是你做错事情了,妈妈才不肯回来。我、我们明天一起去给妈妈道歉好不好?老师说了,做错事,勇于承认,勇于承担错误,就能得到原谅。”

韩迟的小手抓着韩烈的手指,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眼睛里满是期待和哀求。

哄完韩迟重新入睡,韩烈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一整个晚上。

他没有拒绝韩迟的请求,也没有办法拒绝他难得的请求,他割舍了一整间的玩具下定决定说出的真心话。

五年了,韩烈一直在等佟羌羌的舍不得和忍不住。

可是梁道森和庄以柔都坚持不住了,她依旧狠心而残忍着。

他知道她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回来荣城。

所以每一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不会出门,和韩迟一起在家里呆着。

然而每一年的希望,都是一次次的失望。

他可以忍受她可以对他狠心对他残忍,可是韩迟呢

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天蒙蒙亮的,韩烈拨通了麦修泽的电话:“帮我查一查,她现在住在哪家酒店。”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