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贵族也好,豪门宅第也罢,都逃不过争斗二字。

白馥凝眉,“这个消息,是怎么得来的?”

“是华侧妃身边的一个丫鬟说的,她因为受不了华侧妃的虐待,所以偷偷的找到了我的姨母,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了姨母。姨母一怒之下去杀了华侧妃,而那个丫鬟却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我姨母的院子里。所以这件事到头来,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所有人只看见我姨母杀人,都说是思子成狂,所以见不得华侧妃有孕而杀人。唯有我母亲相信,她自己的姐姐绝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可是一面之词,如何为信?谁都不信。”

“魏王府出了这种事,自然是要有个公道的。人证已死,死无对证。姨母所有的话,都成了空口无凭。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纵然我母亲深信不疑,可她劝不动我的父亲。她心里隐约知道,我父亲要处置魏王妃,其实在私心上是想把她推上主位。”

“姨母被关进了柴房,只等着最后的处置。可是她不怕,因为她坚信终于为自己的孩子报了仇。”说到这儿,容景睿低头苦笑,“多么愚蠢的女人,如果不是她,我母亲不会死得那么早。”

白馥不解,“为什么不去查仔细?这个丫鬟必定背后有人指使,如果查清楚,想来会查出背后的黑手与主谋。只要找到那个人,你姨母最多是被人借刀杀人,并不算罪大恶极。”

“如果能想到这么多,就不会杀人了。孩子是她一辈子的心结,所以触及了这个软肋,她什么都顾不了。杀了华侧妃,她也没有悔意。直到一杯毒酒端到跟前,她才醒了不少。”容景睿面无表情,眸光清冽,“毒酒一杯,是断魂酒也是离人泪。”

白馥心惊,“所以那杯毒酒是你母亲喝了?”

“我母亲喝了毒酒,而后去找我的父亲,说这一切都是她做的,是她挑唆自己的姐姐,以此借刀杀人。”说到这儿,容景睿笑得极为嘲讽,“我父亲何许人也,怎么可能相信这漏洞百出的措辞?这也是一个女人的聪慧之处,很多时候你否认,反倒是心虚。你若大大方方的承认,倒是谁也不敢相信了。”

白馥敛眸,“后来呢?”

“后来?”容景睿眸色无温,“我母亲死在了她心爱的男人的怀里,死而无憾。因为她本来就时日无多,能以这种方式结束性命,是她最好的结果。后来我就成了没娘的孩子,被寄养在姨母身边。母亲临终遗言,请父亲务必与姨母相敬如宾,让所有的恩怨都以她死亡而就此终结。父亲,答应了。”

最后那一句,他说得很轻,仿佛所有的力量突然间抽离。

一种颓靡的气息,在室内游荡。

“那么最终的结果呢?华侧妃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件事?”白馥问。

容景睿点点头,“她做了,所以也受到了惩罚。姨母说,华侧妃的儿子被父亲赶出魏王府,而她自己则是无名无分的下葬。我母亲虽然对外宣称是罪人,服毒而死,可每个人都心如明镜,知道她是冤死的。我回朝第一天,父亲就告诉我,他追封我的母亲为贵妃,也算给他自己也给了我一个交代。”

“你”白馥犹豫了一下,“为什么突然要告诉我这些?”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他从未提及过他的母亲,可今日却好像是有备而为之。

容景睿望着她,“如果有些东西你必须知道,那么我希望是由我来告诉你。若我不说,你能否此心如初的信我一回?”

她眸色微沉,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了,包括她的来意。

“馥儿,有些东西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希望你能宽容。”他有些语无伦次,“如果伤害了你,我只能说抱歉。我暂时没办法护着你,可我答应过你的,我也一定会做到。”

白馥点点头,“我信你。”

容景睿有些迟怔,时至今日,她还是选择了相信。他面无表情,可是内心却是澎湃不休。

她走到他跟前,他如孩子一般抱住她的腰肢,轻柔的将头埋进她的怀里,“一定要信我。”情非得已,惟愿深信不疑。

这是她的赌注,也是他的全部。

白馥没有问,有些话已经没有必要说出口了。他将他此生最大的秘密和盘托出,她选择了继续相信。在白馥的世界里,原本就是很简单的黑白两色。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当圣旨下达的时候,白馥还是愣了。原来他说的,要学会宽容是指这件事。她还以为是指容哲修的事情,没想到儿子没有回来,倒是有别的女人,要进入恭王府,与她共享一个丈夫。

她一直以为自己所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一件很简答的事情,可她现在才发现,没了燕亲王没了大殷,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亡国奴三个字,似乎成了她的烙印,也是横亘在她与他之间,永远的跨不过去的沟壑。

她一个人痴痴呆呆的坐在院子很久,久得连黑狐都觉得害怕。

黑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白馥,不言不语,就像是没了生气的布娃娃。她本是个很喜欢喧闹的人,可是此刻安静得让人心里瘆的慌。

而对于这件事,容景睿没有半点解释。他平静的接了圣旨,在所有人面前不看她一眼,那种淡然静默的表情,对她而言如隔千里。

前一秒还能互诉衷肠,后一秒已是陌路。

“殿下?”黑狐担虑的望着她,“如果殿下想走,黑狐誓死护送殿下出城。山高水长,不管去哪儿都比在这里受窝囊气来得强。”

白馥痴痴的望着她,“我什么都没了。”

国亡了,家没了。

父死了,儿丢了。

如今连丈夫都没能守住,瞧瞧这恭王府的热闹。一个个开始忙碌起来,开始布置恭王府。大红绸子扬起来,大红喜字贴上去。府里的鼓乐开始练习,每个人的脸上都漾着笑容。

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唯独白馥一人不开心。

脖子上的墨玉不断的提醒她,属于自己的辉煌与过往,还有如今的狼狈与伤痛。她不在乎天下是谁人做皇帝,她在乎的是,她没能见到父皇的最后一面。

站在父皇的坟前,她面白如纸,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看上去好像个纸片人,似乎风一吹就会随之消散。静静的靠在父皇的墓碑前,君王墓本来该恢弘备至,可是那修建极为奢华的君王墓在叛军起兵造反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毁了。

如今她的父皇,大殷皇朝的末代皇帝,只能孤零零的睡在这里,与荒草为伍。

有泪划过脸颊,她还记得临走前父皇说的,让她别后悔,也别再回来。

她真的做到了如此狠心的地步,回来的时候,已经天人永隔。

“父皇。”她低低的喊了一声。

换做以前,皇帝抬头就会冲着她笑,而后温柔的道一句,“馥儿过来,到父皇这儿来。父皇最近又收了不少好东西,你自己挑挑,看有没有中意的?”

“父皇的乖女儿,怎么不高兴了?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惹父皇的宝贝女儿不高兴?”

“馥儿来,诸王朝贡,来了不少新奇玩意,父皇与你一道玩玩。”

“好了好了,都依你,都依你就是,在父皇这儿,馥儿最大!”

白馥哭出声来,扑通跪在坟前,泪如雨下,“父皇!你不是说过,馥儿不管要什么你都会给吗?我要你回来,你肯答应吗?父皇,馥儿想你咱们不要江山,不要天下,咱们就好好的过日子,你觉得好不好?馥儿长大了,可以伺候父皇终老。父皇”

她泣不成声,撕心裂肺的哭声,让黑狐也跟着泪流满面。皇帝有多疼白馥,黑狐都看在眼里。可是现在皇帝没了,以前的宠爱就成了锐利的刀子,剜心的刀子。

快乐成了疼痛,再也无法抹平。

有那么一刻,白馥只想忘记一切。

因为真的好疼,好疼。

“父皇你知道吗,景睿也不再来我这儿,他忙着娶亲。前两日已经去下聘了,这两日就该过门了。那时候馥儿还说过,母妃当年所希望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我若嫁人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分享我的丈夫。可是父皇,馥儿知错了。”她笑得黯然,“终究身不由己,天意如此。”

“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冰冷的声音从树后传来。

黑狐瞬时拔剑,白馥快速起身。

鹤道人面色嘲冷的从树后走出,都是没见到白少康,不知道宫中大火,白少康如今是死是活。

“你竟然还活着!”白馥冷然。

“当年宫中大火,我早已提前离开。”鹤道人拂尘轻甩,“如果不是公主殿下一意孤行放过魏王父子,就不会有今时今日的亡国之恨。先帝临死前,心心念念的还是公主殿下,只可惜公主殿下薄情寡义,连父女之情都抛诸脑后。如今公主卞,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忏悔?人死不能复生,你忏悔有什么用?”

“你成了恭王妃,可是那些皇室后裔,却都成了阶下囚断头鬼,算起来这笔账是该算在公主您的头上。而且先帝之死,公主也有难以逃脱的责任。如果先帝不是觉得绝望,不会自焚在燕羽宫。一切的一切,其实罪魁祸首是你自己!”

“你胡说八道什么?”黑狐怒斥,“殿下也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当初如果不是你们唆使皇上屠戮诸王,大殷朝怎么可能这么快覆灭?若非中秋血案,这一切都不可能现在发生。你们把自己的罪责撇得一干二净,反倒来怪罪殿下!殿下何辜,尔等何毒!”

鹤道人冷笑两声,“我这话对不对,想必公主心里有数。亡国之人还谈什么无辜,你去看看魏王父子到底对大殷做了什么。屠戮皇室,擅杀前朝重臣,几乎到了赶尽杀绝的地步。真真歹毒的是容家父子,亏你还给容家生儿育女,人家可是把刀子架在白家的脖子上,杀人取血呢!”

“你说够了没有?”白馥歇斯底里,“马上给我滚!给我滚!”

她不过是想好好的爱一个人,可从未想过,突然间夹杂了那么多的爱恨离愁,国仇家恨。只不过是想好好的过平凡人的生活,舍弃了一切,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

她有些无法接受,接近崩溃。

父亲的死,给她打击太大,如今容景睿要纳妾,儿子也被带走了。她空有一个恭王妃的头衔,却什么都没了。从巅峰落到谷底,一无所有。

“公主如今该动怒的是容景睿,听说恭王殿下要纳妾,取的是大祁御史中丞的女儿,才貌出众,又是重臣之女,来日诞下子嗣想必这恭王府就再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处。说来也是可怜,公主放弃了一切要跟着这个男人走,最后的最后也不过是人家的利用一场。”

“他想活命,所以拉着公主当挡箭牌。可现在他已经荣华富贵到了极点,公主是亡国之人,再也没有可利用的价值。没有的棋子只能被弃掉,所以他得寻求更能利用的棋子。那苏家的女儿,会成为他步上皇位的垫脚石,能帮着他夺得太子之位。”

“看样子,公主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公主,好自为之吧!”

鹤道人转身离开,“我言尽于此,公主好自为之吧!如果我是你,干脆离开恭王府,免得到时候自取其辱,落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到时候,还真是可怜至极。”

音落,他纵身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馥眼前一黑,瞬时栽倒在地。

她这几日吃得少,几乎没吃什么,所以体力不支。又加上生子的亏空,身子十分虚弱。

等着黑狐带了白馥急急忙忙的离开,白少康才徐徐走出。

鹤道人笑了笑,“殿下这招未免太狠了点,落井下石,怕是会逼死她。”

“本宫就是要她死。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她该死!”白少康咬牙切齿,“大殷是因为她,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他冷眼看着冰凉的墓碑,“父皇你可看清楚了?这就是你宠出来的女儿?如果你早点把江山交给我,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还想让她当皇帝?你也该死!”

语罢,白少康拂袖转身,“我会看着她死,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白馥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屋子里,只有黑狐守在床边。她低低的问了一句,“他来过吗?”

黑狐知道她的意思,可她从不会对白馥说谎,所以不敢看她,勉强笑道,“来、来过了。”

“黑狐,你跟着我多年,你不会说谎。”白馥是谁,岂能看不出个中真谛,“他不会来了,他很快会有更好的女人陪着他。我不再是公主,不再是燕亲王,我什么都没了。”

“殿下!”黑狐红了眼眶,“恭王也许在路上,很快就会过来看您的。您别着急,没事的。”

正说着话呢,容景睿真的进来了。

白馥的眼底是欣喜的,他好几天没来看她。可他的脸色不好,较之往常更是冷到了骨子里,好像回到了最初见面的那一刻。他面无表情,视线只是轻轻瞥了白馥一眼,便无温的落在了黑狐身上。

“把她带下去。”容景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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