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馥不吭声。
皇帝继续道,“馥儿,你可听到外头都在传,说是父皇有心要让你当皇太女?”
重提此事,白馥挑眉,面色微微泛白。
“父皇是真的有此心,只是没有找到好时机。”皇帝直言不讳,“在朕的诸多儿子之中,实在没有人能挑得起这江山重任,思来想去,朕觉得你除了这女儿身有所不便,其余的哪里输给男儿?馥儿,朕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朕想为你铺好路,你可懂得朕的一番苦心。”
白馥跪在皇帝跟前,磕了头,“父皇苦心,馥儿知晓。多谢父皇为儿臣筹划,儿臣感激不尽。”
“馥儿,你知道便好!”皇帝想把她搀起,“父皇一心为了你,你别让父皇失望。”
“恐怕儿臣要让父皇失望了。”白馥抬头,依旧跪在那里,“馥儿无心皇位,不愿意挑起父皇的江山社稷。父皇有心,儿臣无意,有负父皇所托。儿臣只是个女子,虽然能上得战场,能入得朝堂,可儿臣心不在此。父皇应该知道,儿臣喜欢自由。”
皇帝急了,随即蹲身,“如果你承接了父皇的皇位,这天下何处不自由?”
“父皇,馥儿要的是宫外的自由,不是荣华富贵,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啊!”白馥盯着自己的父亲,“父皇,请恕儿臣不孝,儿臣”她伏跪在地,磕首不起,“儿臣不愿当皇太女,不愿称王称帝。儿臣一心只想走遍九州山水,春雨入画夏日荷,冬雪煮茶秋日红。”
皇帝愣住,“父皇为你安排的一切,你为何不愿?皇位有什么不好?坐拥天下,难道不比你所谓的冬雪煮茶来得更有意义吗?”
“儿臣志不在此啊!”白馥抬头,“父皇,母妃走的时候,您会不会心疼?那种滋味,您还记得吗?”
“你爱上了容景睿?”皇帝蹙眉,“天下之大,还愁没有男人吗?”
“三宫六院,父皇为何非要母妃不可呢?”白馥反问。
皇帝哑然。
“且不论儿臣是否真的爱上了容景睿,儿臣如今所言,只是想求个自由自在。这皇宫困了儿臣十多年,儿臣不愿跟母妃一样,死在这寂寂深宫里,最后也不过是个名分罢了。父皇可曾想过,人死了,什么都带不走。皇位、富贵、绝世风华,最后都不过一抔黄土,一副棺椁罢了!”白馥神色黯然。
“儿臣只想脱离母妃的命运,想真正的活一回,只为自己活。若是爱,就好好的爱一场,最后痛了伤了也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儿臣想要离开皇宫离开京城,儿臣不想再尔虞我诈,在帝王家挣扎不休。”
“还望父皇收回成命,放了容景睿,也放了馥儿!”
白馥叩首,毕恭毕敬的跪着,“求父皇成全。”
皇帝觉得愤怒,觉得失望,他在她身上花费了不少心血,忍着疼送她去边关,为的就是能让她立下战功,来日若是册她为皇太女,也不会有朝臣抗议。可他没想到,自己一切的安排,最后成了这样的结果。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父母给你安排了既定的路线,能让你一世无忧,可孩子叛逆,你越是安排他越是不接受,越是叛逆。没有撞到南墙,死活不肯回头。于是父母又气又急,因为父母是为了他好,可却忘了,这不是木偶,是个活人。是人就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主见。
“朕成全了你,谁来成全朕?馥儿,朕的心思如何,你难道不清楚吗?”皇帝音色颤抖。
“回父皇的话,馥儿清楚,可是父皇知道馥儿想要的是什么吗?”白馥望着他。
皇帝面如死灰,“朕待你不好吗?”
“父皇是世上最好的父亲,在馥儿的心里,没有任何人能取代父皇在儿臣心中的位置。可是父皇,我长大了,我想与母妃一样,好好的爱一个人。”白馥深吸一口气,“在输得起的年纪,输赢都自己承受。”
“长大了?”皇帝垂下眸子,“朕的女儿长大了,再也不愿意听父皇的话了?”
“父皇如果要的是木偶,儿臣就当木偶。如果父皇要的是女儿,儿臣就必须争取。”白馥眸色微凉,“求父皇,放了我吧!”
“你要去找他?”皇帝问。
白馥点点头,“是。”
皇帝苦笑,“你就不怕来日后悔吗?如果朕没了江山,你觉得他还会保护你吗?”
闻言,白馥抿唇,“那就看儿臣的眼光,够不够好。”
“你去意已决吗?朕的江山也留不住你吗?”皇帝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
“父皇的江山,有父皇的诸多儿子,便是天胤在儿臣的指导之下,已然可成。”她不愿再看父亲绝望的脸。
这就好比父母反对,她执意要远嫁。
“来日是福是祸,你自己承担。”皇帝背过身去,“走了,就别再回来。朕不会再认你,以后就这样吧!”他哽咽了一下,疾步走了出去,没有回头看心爱的女儿最后一眼。
白馥回头去看,看见父皇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没成想这却是她与父皇的最后一面。
多年后她想起,午夜梦回,泪湿枕巾。
父皇可曾怨过我?当年若没有这一番任性,若是帮着父皇处理朝政,征战杀伐,也许这大殷江山不会这么快就崩裂。
如果能接下父皇的重担,约莫父皇也不会落得如斯下场吧!
只是当年哪知今日事,徒留满地伤心事。
白馥策马离宫,这大概是她一生之中所做的,最具决定性,最任性的一件事。她平素的恣意,却是及有分寸,唯独这一次她只听从自己的心。
望无涯上,厮杀惨烈。
十二月原本就在爆炸中受了重创,这一次被包围了,对方更是以车轮战轮番上阵。虽然十二月武艺高强,可都是少年人,都是有血有肉之人,哪里扛得住这一轮接一轮的进攻。
血流满地,眼见着是要死在这儿了。
白狐负责送出城,却没想过会变成这样。当白馥策马出城,领着一帮女自卫队直奔望无涯的时候,十二月已经伤亡惨重。
容景睿在马车里躺着,已经昏迷不醒。
形势,十分严峻。
鹤道人轻叹一声,“殿下这又是何必呢?”
却见挨了一剑的白少康竟然也在这儿,约莫是父皇与自己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出发了。她就知道,自己那一剑分明被鹤道人拦下,白少康怎么可能还会奄奄一息。最多不过皮肉伤,他却在父皇跟前做戏,实在可恨至极。
“早知道这样,我当时应该再补一剑。”白馥眸光微沉,“今日有我在,我看谁敢动手。”
祭出凤凰令,谁敢不从?
白少康冷然,“白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放了容景睿后患无穷。”
“那是你们的事,我只负责他的命。”她深吸一口气,“都给我滚,今日谁敢再动手,就别怪我不客气。白少康,如果你不介意再挨上一剑,我可以成全你。”下一刻,冷剑出鞘,却架在了她自己的脖颈上,“退,或者大家同归于尽,你自己选择。如果你觉得,这一次父皇还能饶了你,你只管上。”
鲜血沿着素白的肌肤不断往下流淌,锐利的剑锋已经割开了肌肤。
白少康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行事果断,她如果决定这么做,谁都拦不住。否则,父皇不会允准她离开皇宫。
可见在父皇心里,这个宝贝女儿比江山还重要。
“白少康,我没有耐心。”白馥冷然,“我数三声,你不退我就自尽给你看。”
“撤。”白少康冷了眉目。
鹤道人也是没法子,原以为皇帝会困住白馥,没想到终是功亏一篑。白馥毕竟是燕亲王,身份是有目共睹的。众目睽睽之下,如果白少康逼死了她,来日皇帝必定会追究。
当时白少康挨了一剑,皇帝都没有太大的训斥,可见在皇帝的心里,这个女儿比自己的太子重要多了。
是故鹤道人也不敢太过逼迫,否则出了事他跟太子都是死路一条。
“殿下?”黑狐上前,“咱们走吧!”
白馥收剑,冷眼望着快速撤离的白少康部。
白狐急忙取了绷带,“殿下的脖颈”
“管不了那么多,走!”脖子上只是皮外伤,血不可能一直流,她自己下的刀子,自己有分寸。十二月还剩下一个五月,其余的不管是死是活,他们也来不及收敛。这京城已经开始动乱,再不走,一旦白少康卷土重来,谁都别想再活着离开。
他们没敢走大路,甚至于没敢沿着前往魏都的方向。
在一个偏远的山村里,悄悄的留下来养伤。
容景睿伤得很重,再不处理真的会出事。不过这样也好,与世隔绝的小村子里,民风淳朴,一个个热情好客十分友善。
只不过这五月对白馥等人甚是防备,平素就算是白馥来了,他也会紧跟着,紧紧盯着。
容景睿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白馥,他记得自己昏迷前,听到她说让人护送他出城。他很意外,她竟然也跟着出来的。
“皇上肯放你跟我走?”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皇帝会如此大度,留下他的性命?
皇帝,不是仁慈的皇帝。
“因为我是他最爱的女儿。”她笑得微凉,“他最爱的女儿,要跟他最讨厌的臣子之子私奔,他又急又气可他也没办法。所以,他宁可伤了自己,还是不肯伤了他的宝贝女儿。容景睿,你欠我们父女太多,你得想起出拿什么来还,否则我这个追债的是不会饶了你的。”
他惨白的脸上,扬起一抹迷人的笑靥,“你想要什么?”
她想了想,“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他无力的点点头,“这是哪儿?”
“世外桃源。”她笑着打趣,“诶,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别板着脸了,笑一笑多好。”她这放下一切,一无所有的人都保持了乐观,他不是更该笑吗?
“那就住下吧!”他开口。
五月一愣,“公子,若是魏王知道情况,一定会很着急。咱们必须尽早赶回去,否则魏王那头”
“住下吧!”容景睿加重了口吻。
白馥望着他,眸色微恙,“你真的决定不回魏都?魏王会很担心你吧!”
“你父皇不担心你吗?”他反问。
她沉默不语。
“我喜欢这里。”他犹豫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来,然后把视线落在窗外,始终不肯去看任何人。
白馥低头一笑,“我也挺喜欢这里的。”
喜欢就好!
伤好了的时候,容景睿就坐在院子外的大树下,一个人静静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公子真的决定留下来?”伤都好了,可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所以五月急了。五月知道,容景睿大概是来真的,这一次是真的不想走了。
“回去作甚?”他问。
五月面无表情,“魏王”
“这里没有魏王,也没有四公子。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当你也死了。”容景睿扭头望着他,“你现在就可以走。十二月战死,算你一个。”
五月扑通跪地,“卑职不敢。”
“我说过,如今没有四公子,你也不必跪我。”容景睿言辞淡淡,目光沉沉,“这里僻静无人,很适合蛰隐,我不回去。”
“是因为她?”五月垂眸。
深吸一口气,容景睿没有直接回答,“一个人总要为自己任性一回,她可以放弃一切,我也可以。”
“公子,魏王说过不许”
“我知道,不许动儿女私情。”容景睿打断了他的话,“可我也说了,这里没有魏王。谁敢泄密,杀无赦。”
五月颔首,“卑职明白。”
我不是真的喜欢这里,我只是喜欢这里,有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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