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动声色地往后倒退了两步,猛地一转身,拔腿就跑。
方才那个,绝对不是绿萝!
原本拿手上的伞,早已不知被我扔哪儿去了,冰冷的雨丝毫不留情地刷落在我身上,顿时从外到内寒成一片。
我没命似的往来路上跑,绿萝不知去哪儿了,没有人再回来救我了,要想活命只能靠自己。
身后的人一直不急不缓地跟着,她每走动一步,整个身子便仿佛幻影一般往前面移动好几米,淡定从容得仿佛是在逗弄我这个注定跑不掉的腹中食。
我原先一直以为自己是奔走在回家的路上,等静下心来仔细一看,四周杂草丛生,一片荒凉。
视线所到范围内,大大小小凸起数十个简陋的小土丘,有些上面还插着一根不知猴年马月的竹竿子。
原本一直追着我不放的“人”不知何时早已没了踪影,空气中酝酿着一股腐朽的味道,伴随着阵阵刺骨的阴风,恶狠狠地抨击着我已经快要崩溃的内心。
我飞快地四下张望了一圈儿,大约知道自己身处某处不知名儿的小山谷中,而这个山谷在从前则一直充当着坟场的角色。
四周是一片死寂的黑,视力如我,却完全看不到任何出路,迷惘地站在黄泥路上,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我眼前不停地旋转,耳畔充斥的是来自异世界的阴森的嘈杂声。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突如其来地唱了起来。
我几乎看都没看,二话不说掏出便接了起来,寒冷和恐惧已经快要把我击垮,我现在迫切需要一个能到这儿来将我弄回来的人。
“赫赫赫赫”诡异的笑声缓缓划过的耳际,“好冷啊我这里好冷啊你下来陪我吧”电话里的声音,缓慢而阴冷异常,仿佛是要将我的耳膜冻坏。
我手莫名一抖,直接便掉在了地上,整个人的神经顿时便绷到最深处。
原本就已经被雨水打湿的后背,在那瞬间冰冷成一片,仿佛贴上了一块巨大的坚冰,铺天盖地的惊恐顺着打开的毛孔争先恐后地挤了进去,在我那已经没有一丝温度的皮肤下,起一层密密麻麻的疙瘩。
我深深地打了个寒颤,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仿佛是从灵魂中打出来的一般。
“赫赫赫赫”
刺耳的阴笑紧紧的贴着我的耳畔,我能感觉它口中呼出的那股寒气,吹拂过我裸露在外的肌肤,从侧脸到脖颈处,瞬间僵硬成一片。
我想往前走两步,摆脱它这种诡异的接触,可它就好像贴着我后背似的,不论我走到哪儿,它永远是跟我保持着这个距离,紧紧地挨着。
一双泛着青灰的手,毫无预兆地搭上我的肩头。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跳停。
那是一双多么丑陋的手,一节节粗大的手指头仿佛被毒蛇咬过一般,浮肿发黑,边缘浮着一层白皮,已经完全没有皮肉的质感,就好像一块泡在水里多时的豆腐,不知是否淋了雨的缘故,显得格外湿哒哒的。
明明它只是轻轻地搁在我双肩,却犹如千斤重压下来一般,压得我心肺顿时挤缩成一团,浑身沉重得连骨头都在发抖,只觉得呼吸都十分困难。
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不知是雨水落进了眼眶内,亦或者泪水冲刷了眼球,觉得委屈,觉得恐惧,觉得心肝肺都疼。
顾瑾啊,你倒是走得干脆了,却为什么把这双眼睛给我留下,我宁可自己是个瞎的!
那双手就这么死死地压着我,压得我完全无法动弹,我能感觉到它挨得更近了些,肿大的手指轻轻地抚砺着我的脖子,似乎在寻找动脉的位置。
“啊啊”
我发了疯似的嚎叫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半夜,在一片荒凉的坟场。
不是因为恐惧,我压抑得太久了。
一阵熟悉的三清铃声缓缓地从身后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由最终的平和逐渐趋向急促,听得有些揪心。
那东西终于撒开了手,它似乎转过身去了。
我身子一松,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身后是绿萝熟悉的身影,高高地举着三清铃,傲娇的面庞上一双琥珀色的瞳眸在夜幕中闪烁着祥和的光芒,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绿萝。”我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整个人便完全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冰凉的雨水,那么冷。
我似乎做了一个极为温暖的梦,仿佛自己身陷在一个宽厚的怀抱中,浓浓的柔情驱赶了我的寒冷,那是梦中唯一的依靠,我不舍地往里钻了钻,一夜好眠。
等再次睁开双眼,却已经身处那熟悉的卧室中,周围的一切熟悉到叫我心里发疼,终究又是一场梦。
我还以为,你回来了。
我自嘲般地扬起嘴角,摇了摇头。
起身才发现,身上是一袭粉色睡袍,心里不免有些意外,自从顾瑾消失后,一切粉色的东西都被我收起来了。
“长安。”门外是绿萝爽朗的声音。
“衣服你替我换的?”我开了门,将她迎进了屋。
绿萝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不过稍纵即逝,“不是我还能是谁?”
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趁着换衣服的空隙,将昨天的事儿问了一遍。
“我昨儿个一直在戏园子里听说书来着。”
“你倒是舒适的很,可怜我顶着风雨那么晚了还去后山找你,差点儿没被那东西吓死。”我收起所有的异样情绪,嗔怪地白了她一眼,“不过之前水边那女孩儿真的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水鬼吧,什么女孩儿,傻。”绿萝呵呵一笑,傲娇地扬起脑袋,“姑奶奶都收拾了,待会儿你打个电话报警吧,那水库里肯定有尸体,不捞出来那水还怎么喝啊!”
“呕”一想到平时吃用的水里泡着一具不知什么时候的尸体,光想想就已经有够膈应人的了。
“孙妈,去买一车矿泉水回来啊,这些天咱们都别用自来水了。”
孙妈虽然狐疑,但对于我的吩咐向来是有求必应,没一会儿便出去张罗去了。
这个报警,说起来还真是有些不方便,好端端地能说水库里有尸体?那别人不怀疑到我头上就怪了。
正在犹豫之际,外边儿已经敲锣打说水库打鱼的老陈头儿捞上来一具尸体。
这么个重磅性的消息一下子便在我们这巴掌大的小地方炸开了锅,我和绿萝出门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成群结队地往水库走,估计赶着去看热闹。
我们到那儿时,水库旁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警察正在拉警戒线,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具已经被水泡发到面目全非的尸体,头发很长,依稀能看出是个女人,周围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外乡人吧,最近村里也没听说哪家丢人啊。”
“谁知道啊,简直是作孽,这尸体搁哪儿不好非得扔水库了,真缺德了!”
“可不就是,哪个狗日的作的,我只要一想到这成天儿喝这尸体泡的水,浑身就起鸡皮疙瘩!”
我拉着绿萝远远地站在一边,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女尸的双手,这噩梦般的手,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昨晚上我所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具尸体的鬼魂。
“好了走吧。”我已经是三进宫的人了,而且每次都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这会儿看过了热闹,自然还是远远地躲开为妙。
谁知才刚迈出去几步,对面小路上迎面跑来一个胖大的身躯,“大小姐,不,不好了!”
可不就是孙妈!
“怎么了?”
孙妈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二,二夫人的坟让给人挖了,棺材都空了!”
“什么!”我当场就变了脸色。
“周围的人一听又有新热闹,赶忙又跟着我们往坟地走去。
按说这年代都是火葬了,可我们慕家老祖宗从前曾买下一块山头,慕家人的全都葬在那儿,再加上家里也经常资助村里修桥铺路什么的,基本上上面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块山丘的一面已经完全被建造成一片规模较小的陵地,远远近近埋着我们慕家所有的往生者,虽也是坟地,倒没有怎么害怕。
我原本紧赶慢赶的,一直担心是我秦二婶儿的坟墓让人给盗了,等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卢巧卉。
下意识地便松了一口气。
或许很多人会说我自私,可是在这种二选一的情况下,我永远站在秦湘这边。
卢巧卉的阴宅此时已经完全大开,大理石的墓碑砸在地上被摔成两截,白色的水泥块儿和黄色的泥土溅得到处都是,前不久才摆上去的鲜花纸钱乱七八糟地洒了一地,倒不像是让人挖开的,更像是炸开的!
这么大的动静,昨晚上真就没人听到吗?
“诈尸了。”绿萝懒懒地倚在一旁的松树下,忽然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
“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啥!”边上有些年纪大的已经开始呵斥了,这水库才刚挖出一具尸体,立马又有坟墓被盗了,心里本就惊恐得不得了,偏偏绿萝还要这么没心没肺地吓唬人,自然是讨不到好脸色。
绿萝冷冷地瞟了那老婆子一眼,“爱信不信。”
“大小姐,那今儿个晚上的头七还做吗?”孙妈倒是不怀疑绿萝的话,绿萝这些日子每天早上都在院子里打太极,一板一眼的看起来就不是普通的姑娘,再加上秦湘出来的那天晚上她自己也是见识过了的。
这种东西,本就不是稀奇。
“咱们走吧。”
绿萝朝我递了个眼色,我知道她肯定是有什么话想要私下里跟我说,拉着孙妈便跟着离开了。
“肯定是诈尸了,她生前一心拿你当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又是这么个死法,心里难免怨恨你,咱们还是有备无患比较好!”
孙妈听绿萝这么一说,当下便急了,“这可怎么办,我们家大小姐不会有事儿吧!”
“放心,有我在!”绿萝冲孙妈露出一剂宽慰的笑容,“您帮着准备只大公鸡,必须是壮年的,其他的我会自己去置办。”
“好好好,我这就去。”
绿萝一进家门便在院子里开始捣起来,又是布置坛桌,又是上蹿下跳地将墨斗线缠绕在堂屋和院子的各个角落。
很快,孙妈便抱着一只精神抖擞的大公鸡,手提一些头七要用的物什走了进来。
绿萝嬉皮笑脸地从她手中接过所有东西,“这儿都交给我就好,孙妈您吃过晚饭便回房歇着吧。”说着,她又从坛桌上拿起一道黄符递给孙妈,“这东西您贴身带着,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孙妈担忧地望我这方向往来。
“您就放心吧,长安这儿有我呢,我保证您明早起来她是活奔乱跳的。”
听绿萝如此打包票,孙妈这才将信将疑地进了堂屋。
说真的,绿萝这家伙翻盘小公举的形象在我心中太过于深刻的,我真有些怀疑,可瞧着她一个人为我这儿忙前忙后的,心里又觉得感动得不得了,这么一个挖心掏肺的朋友,哪怕真被翻盘了,那也是我的命。
“好了,别担心,待会儿你只要老老实实坐在堂屋就好,我最近可是跟师傅学了不少本事。”
吃过晚饭后,孙妈便老老实实地回房了。
天色终于渐渐暗了下来,和以往不同,明知道今晚会发生些什么,在这种高压等待之下,整个人难免有些心慌意乱,天儿越黑一分,心跳便要重上几分。
原本头七,家里的院儿里堂屋地上都是要撒面粉的,可绿萝却撒了一层糯米粉。
“这书上说的糯米不都是对付僵尸的吗?”
“糯米是驱邪的,对一切邪物都有效。”
我“哦”了一声,为了分散注意力特意玩了,绿萝身着黄色道袍,手持三清铃一本正经地屹立在坛桌前掐指念咒。
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黑洞洞的大门口,也不知村里的狗是否也敏感地发现了今晚空气中的异常,全都罕见地没有发出半点儿动静。
等我再次凝神看去时,原本空荡荡的大门口,已经出现了一个晃晃悠悠的人影,身着一套暗红色绣金线铜钱图案的寿衣,乌黑的长发乱七八糟地披散着,惨白的脸微微扬起,正对着天上的那轮圆月,一对死气沉沉的双眼泛着阴毒的光,鲜红的唇角还沾着几点已经干涸的血迹。
可不就是卢巧卉!那寿衣颜色还是我亲自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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