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英国久了,讲究绅士。现在,他应该是生气的,却问得细慢温和,嘴角还有浅浅的笑意。

念及周渊,我放下粥。快速拿起空水杯,往他身上掷去。

定定看我,毫不躲闪,水杯在他肩膀裂开时,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碎片大多落地,有些飞过他脖子,瞬间渗出细长的血流。

我看得心惊肉跳,他却毫无反应,嘴角的笑意柔柔,都没变僵硬。我从来都知道,他跟我动真格起来,会非常可怕。

比如现在。

大动静之后,病房门被敲起:“周淼淼病人,你出了什么事吗?”我听得出声音,是马珊珊。被金年桥“特别嘱咐”,马珊珊对我也特别照顾。

适才移动脚步。温温地对马珊珊说:“护士小姐,我不小心打碎了杯子,没事,我探望我的妻子。”

“呃?”马珊珊来不及说什么。已经关上了门。

反锁门之后,又挪了柜子,挡住门。

见他如此,我缩了缩脖子:“你想干什么?”

“淼淼,你恨我?”步步走近我,坐在床边,和我对视。

就像五年里每一个日夜,他绷着脸对我说:“淼淼,自己站起来。”

“你不让我见周渊!”都拿水杯砸他了。我已经没什么好顾忌了,“你不让我见他,是因为他死了!他死了!如果你愿意,我肯定能见到他的”

往事浮上心头,我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捧住我的脸,逼我和他对视:“淼淼,你可不可以冷静。五年,我教了你五年,这件事。就让你垮了?”

“你分明知道,我报仇是为了谁!”我困在床上,腰又艰难,除了嘴,我没什么可以逞能了。

“为什么不听话?”他大拇指滑过我的脸,眼神竟十分爱怜。

“听话,我怎么有机会知道,我最爱的男人,死了。”我恨恨道。

松手,几分颓然:“淼淼,你有没有想过,你真的死了,小新怎么办?周渊的冤屈怎么办?我。怎么办?”

说最后一句话时,我都怀疑,我面前的人是不是我认识的。

“,这不是你。”我深呼吸,努力克制情绪,“你肯定规划了一切。”

伸手抹脖子上的血,他把手指递到我跟前:“淼淼,我的命都愿意给你,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沉默,偏头,不想看他。

“无论如何,周渊死后,我才收到消息的。我不告诉你,原因不就摆在眼前?你知道了,你失去了斗志,你走上了五年前自杀的老路!你只管自己解脱,你当初的信誓旦旦哪里去了?周渊为什么会死,你不愿意想一想吗?他明明替人顶了罪,他为什么还要自杀,你都不想想吗?”

可,淼淼,我不能再活下去了。

我没有机会活下去了。

我脑海浮现周渊的话。我眼角抽动,问他:“你什么意思?”

“你恨的人,既然可以为了脱罪让周渊代为坐牢,为什么不可以在周渊服刑期间杀人灭口?四年,十年的中间时代,周渊自杀,别人肯定以为畏罪。捕风捉影的事,谁愿意彻查到底?”耐性不错,徐徐跟我分析。

“你有证据吗?”周渊之死,我对的绝对信任已经动摇。

笑了,百感交集:“淼淼,你果真不相信我了。你知道吗,你入戏远远比白誉京谁。他对你,稍微好一点,你就没了方向?”

我丝毫不心虚:“是你让我真正爱上他的。”

“是,是我。”他眼底光芒瞬变,我看不清楚。

“,我感激你!真的感激你!当年我就没想过活,你救下了我,救下了小新。你教我很多东西,你让我从一个只能用死逃避问题的软弱女人变成有寄托有能力的人。就像现在,我想抛下仇恨,我带着小新回到英国,哪怕到任何一个地方,我都可以活得很好。我可以不问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或许真的如你所说,我是当年的你。或者,你和白誉京同样有深仇大恨。我不在乎,只要我们目标一致。可周渊不行。”

提及周渊,我语塞,鼻头再次发酸。我迎上他沉静的目光:“周渊是我丈夫,真正的丈夫,是我这辈子最爱也是最爱我的人。他死了,我怎么可以不知道?你给我复仇的希望,却残忍地欺瞒我他死的消息。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的砝码没了,所以你才采取非常手段。”

静默几分钟,确认我不再说话,抽出纸巾,若有若无地擦过我的脸庞。

“淼淼,我给你两条路。我们共处了五年,你该知道,我的手段。”他跟我谈条件。

我好奇:“你说。”

“第一条,你带着小新,跟我回英国。这次你跟我回去,我不会再对你实施魔鬼训练,我们像寻常的一家三口一般。以我的能力,我们三个这辈子享福没有问题。”说完,他顿了会,似乎想从我脸上读出什么。

忽而他轻笑:“我想,你应该不会选这条。”

“,我”

他表情如旧:“第二条,继续报仇。周渊的死我无可奈何,但是我在荣城的手下,我自己也亲自调查。周渊死前一个月,有个叫李远程的人去找过周渊。他是集团的员工,周渊死后不久,他辞职,得到了丰厚的酬金。当然酬金这些,都是暗箱操作,如果不是我追根追底去查,不会知道。

我去找李远程时,他矢口否认。可当我绑架他妻儿时,他供认不讳,并提供了一段录音。李远程同样是商场摸爬打滚下来的老狐狸,白誉京和他交涉时,他录了下来。”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把录音交给警方?”我问道,“这样白誉京非法逼死周渊,会被定罪的。”

解释:“李远程手里的是复印件,不足以作证。原件被谁毁了,你应该心知肚明。”

“噢。”

他不放过我:“而且以白誉京的能力,他肯定还有办法推得干净。我跟你说,白誉京真正的实力和我不相上下,我和他硬干,我不能百分百保证赢。录音这事,捅到警方,除了丢了一个砝码,别无他用。淼淼,你和我都清楚,情伤最痛。三十六计里的美人计,古往今来,多少人用,或成或败。在我遇到你的时候,我就认定,你会成功。”

“,你不怕我玩死吗?”我轻飘飘反问。

他伸手,拇指久久停留在我的脸颊:“淼淼,你还有第一条路。”

和在一起吗?

我沉思:一起生活五年,他完全改造我,我对他却一无所知。他的过往他的癖好,而且他始终不是周渊,我不相信他会对小新视如己出,如果我和以后有了孩子。

我对,从一开始就是惧怕和敬畏,夹缝里都挤不出一丝缱绻的爱意。

收回手:“淼淼,你记住,今晚过去,第一条路就永远消失了。”

收回乱七八糟的情绪,我对他说:“,就算你给我指明了杀人凶手,我都不会原谅你这一年的欺瞒。”

“嗯,”他起身,走到窗前,开了窗,突然说,“今天阳光不错。”

“如果我两个都不选呢?”我不甘心地问。

他回头:“我这辈子都不想用这个吓你的,不过你执意。我就告诉你,我会折磨小新折磨你,淼淼,你有太多秘密在我手里了。如果你继续走下去,我会在适当的时机,把周渊的骨灰还给你。”

“什么是适当的时机?”

“白誉京一无所有的时候。”

一瞬之间,暖暖的阳光都驱不散他满脸的阴沉。我忍不住问:“,你和白誉京有什么仇?”

他忽而笑了,有如春风福泽大地:“我哪里恨他。”

再次大步走到我面前,他吻了吻耳垂:“我们算是达成协议了。”

“是啊,协议,”我冷嘲,“,你逼走了我们之间的情意。”

“是你抛弃了我,淼淼。”说得很是无所谓。

我隐隐觉得,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少之又少许诺别人一辈子的时候。可我,不能要。

“李远程现在在哪?”我问。

回:“总算学有所成。可是淼淼,你不怕我捏造好一切等着你去钻?”

我苦笑:“总有演戏遮不住的东西。”

“塔城。”说起这个名字,似乎有莫名的眷恋。

“,你可以走了,你在这里待太久我可不好解释。”我突然倦了,肚子空空,脑袋空空。

“没关系,我可有办法。”

率先扔了那束玫瑰,可怜的花瓣四散。还不满足,碾压了好几脚。看着满地花瓣,我觉得刺目。他又走到花瓶前,推倒了花瓶,踹了几脚。柜子,椅子,果篮但凡能动的东西,他全都搅得稀巴烂。

卫生间他都没放过,我看不见,但听得丁零当啷的声音。

他进去卫生间没多久,门又被敲起,马珊珊张皇的声音时远时近。可惜反锁了,她进不来。

洗了手出来,满不在乎地甩手:“淼淼,你丈夫跟你要钱未遂,你不该哭一哭?”

明白了他故技重施,我酝酿些许,挤出了一行眼泪。等会马珊珊进来,我可劲儿想周渊,定能泪流成河。

表情凶横开了门:“贱女人,没钱还住什么院,死在路上才好!”

马珊珊吓了一跳,走远了,半天愣在病房门口不动。

我靠着枕头,延绵不息地抽泣。

过了几分钟,马珊珊才关上门。由声响可以听出,她正在收拾。她不时抽气,显然对她来说,这是个艰巨的任务。

我有伤在身,又有戏要演,爱莫能助。

如此一闹,我不仅恨白誉京,也恨。周渊死了一年,瞒了我一年的人,我可以托付终身?

就算逼死周渊的事和白誉京无关,他都干净不到哪里去。当年的罪,他早就定下了!呵,来得好,让我别做梦,千万别!

真爱了又如何,我始终要把刀子刺进白誉京的心脏。

如果我调查到尽头,的手都染了血没关系,今天过后,我们扯断了联系,扯断了!

“真的吗?”

我心里响起了细弱的问声。

马珊珊估计整理累了,跑到我面前:“周淼淼,那个男人真的是你丈夫?看着温文尔雅,怎么想到竟是个斯文败类”

停止我抽噎,我抹了把泪:“确切来说,是前夫。我年轻时瞎了眼嫁给他,这次我病了,他来闹,无非想跟我要钱我不给,他就闹。如果不是我躺在床上,他怕一打打死我,他还会打我”

马珊珊脸皱起,不知如何安慰。许久,她说:“你别激动,我先给你输液。”土叉狂弟。

我左手已经惨不忍睹,她换右手。折腾许久,我也不哭了,怔怔、空洞地望着前方。

马珊珊拾掇医用品:“我还是请阿姨来打扫,你别嫌吵。实在难受,看看电视,或者直接睡个觉吧,做个梦,什么都过去了。”

“嗯。”我表现得十分配合。

我的内心几分苍茫:如果睡个觉,一切能回到原点,我愿意。

周渊回到我身边,婚礼顺利进行,我没有被白誉京糟蹋

可能吗?

我现在的身体,哪个地方没有白誉京的痕迹?我深知,我有时候不能拒绝他。比如他昨晚选择温存时。

金年桥在阿姨清扫时,赶到我病房:“周淼淼,为什么这么多人会伤害你?”

“你在这站着,不怕你表哥杀了你杀了我?”我反问。金年桥为了避嫌,没有继续负责我,而是让另一个医生来。他应该与马珊珊私交不错,她不会透露给白誉京。

金年桥走近我:“未来表嫂在我医院出事了,我看看总没事吧?”

“你错了,你的未来表嫂是邹瑶。”

金年桥收走了我的粥:“你老是嘴硬。”

他走了,我不多说,闭眼小憩,累得不行。

我满脑子都是,等我出院了,我要去找李远程。而且是,不能让白誉京知道。上次和莫元阙去了海城,白誉京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去找李远程,我必须做好周全准备。

头真痛啊。

大概十几分钟过去,阿姨跟我说:“收拾好了,妹子,你这里乱得可以!”

她话里有怪我给她加重工作的意思,我却没什么好回,沉默以对。

阿姨出去没多久,我伸手拿手机,在通讯录上翻来滚去,最后落在“莫元阙”三个字上。

还没按下去,病房门又开了,我抬眸,警备十足地望向门口。

是金年桥,捧着一束红玫瑰,乍看和白誉京送的无异,手里拎着约摸是粥盒的东西。

他先把粥盒放在椅子上,在拾掇玫瑰,放在我左边的床头柜。弯腰,他孩子气地逗弄怒放的玫瑰花:“其实我喜欢百合花。可是我补上束玫瑰,表哥可能不会发现。”

“你真是低估他。”我嗤笑。

他不介意,继而把床摇起,桌子也摆好,他把粥盒打开在我面前:“虽然现在快吃午饭了,但我送到是我的诚意对吧?要是表哥问起,我会跟他说,我只是照顾一下被欺负的表嫂。”

“或者,你现在消失,会更好。”我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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