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秋玉飞收功而起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灵雨尽是泪水冰霜的狼狈容颜,今日整个下午,天空中都是彤云密布,寒风更是越来越紧,他浑忘了一切,伸手将灵雨揽入怀中,却觉得触手一片冰冷,灵雨周身上下早已被寒风吹透,只是她却不肯回到屋子里面去,若非她的内力已经有了小成,只怕她早已撑不住了。直到灵雨含羞推开秋玉飞之后,他才发觉大师兄段凌霄正和小顺子四目相对,虽然没有任何动作言语,可是在秋玉飞看来,这两人之间已经是一羽不能加,轻尘不能落,即使是衣衫的飘动,眼神的闪烁,都可能是激战爆发的开始。
秋玉飞翻身而起,拉着灵雨拜倒,恭谨地道:“多谢大师兄救命之恩,玉飞自知罪不可恕,还求大师兄不要为难灵雨。”
段凌霄闻言微微皱眉,就在这一瞬间,小顺子已经出手攻去,他的招式诡异狠辣,段凌霄的反击也是凌厉非常,只见人影轻轻闪动,合而又分,除了秋玉飞之外,别人就是连发生了什么都看不清楚,更别说看出谁胜谁负。
而刚从屋子里面踱步出来的我可不管谁胜谁败,方才狠狠地训了李麟一顿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如何处理这个局面,此时主意已定,微笑着走到两人身边,道:“段兄,你和小顺子已经较量完了,玉飞可还在那里跪着呢,你这个做师兄的也得说句话才是。”
段凌霄冷冷瞥了我一眼,才看向秋玉飞,冷冷道:“若非看在你险死还生,我便将你力毙当场,为了一个女子,竟然违逆师尊谕令,哼!”那一声冷哼仿佛冷箭一般穿透了灵雨的心,只觉再也无力支撑娇躯,眼前一黑,便向下栽倒,却被秋玉飞扶住。
秋玉飞叩首泣道:“大师兄请不要怪罪灵雨,一切罪责全部由玉飞承当。”
段凌霄眼中闪过寒光,举手欲要拍下,却怎舍得下手,但是看到秋玉飞倔强的模样,心中又是怒气丛生。目光落到灵雨身上,却又迅速移开,他到合肥已经两日了,本是守株待兔等待秋玉飞,所以他几乎是和秋玉飞同时到了此地,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也对这女子生出敬意,虽然怒火未息,却不愿再为难于她。
这时候我总算松了口气,看来段凌霄并非无情,先上前先对秋玉飞道:“玉飞,这却是你的不对了,你违背魔宗之命逃到合肥,又在李麟这个娃娃的计算下受了重伤,岂不是丢尽了魔宗的脸面,大公子重责于你,也是爱之深,则之切,你理应谢罪才是,怎能还与大公子顶嘴。”偷眼看去,段凌霄的面色果然和缓了许多,只不过李麟的脸上已经是黄连模样了,我也不去管他,径自对着段凌霄一揖道:“不过大公子也有不对之处,玉飞乃是阁下师弟,魔宗无心理会俗务,大公子长兄为父,玉飞的婚姻大事,大公子理应关心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灵雨姑娘乃是秀外慧中的好女子,又和玉飞志趣相投,乃是天作之合,大公子理应成全才是。更何况灵雨姑娘如今已经无依无靠,若是大公子坚决阻止他们的婚事,灵雨姑娘不免流落天涯,若有什么闪失,不仅玉飞心碎神伤,就是魔宗的面子也有损伤。江某也知道大公子难以做主,不过若是将她留在玉飞身边,大公子应还是可以说服魔宗的,过得三年两载,如果魔宗和大公子觉得此女确是玉飞良配,不妨成全他们,若是仍然不许,也可有个妥善处置,也免得贻笑天下,断不可因为身份地位这些小事便拆散鸳鸯,致令有情人鸾凤漂泊。”
段凌霄心思数转,却也觉得有理,无论如何此女与玉飞之间的事情已经难以遮盖,若是任凭此女流落江湖,若是有个归宿还好,若是不幸被人纳为姬妾,传扬出去,岂不是令玉飞蒙羞么,不若按照江哲的法子好些。转念一想,却不由失笑,江哲虽然表面是为了魔宗的颜面,可是在他看来,那灵雨品貌都属上乘,若是在玉飞身边数年,不仅两人情意更深,就是师尊也会软化的,虽然看穿了江哲心意,可是毕竟他也已经心软,终于长叹道:“既然江侯这样说,段某便担些干系,带他们两个回去向师尊请罪。”
秋玉飞闻言大喜,连连叩首,道:“多谢大师兄恩典。”
灵雨心中一阵迷茫,糊里糊涂地随着秋玉飞拜谢之后,看到段凌霄也微微露出笑容,才知道自己终于挣脱了一生的悲凉,可是心中刚有些欢喜,便想起同病相怜的柳如梦来,又想到从闲言碎语中得知柳如梦如今就在江哲府上,生出求恳之意,转念一想,师父从前经常大骂江哲阴险歹毒,心狠手辣,和凤仪门之间更是不共戴天之仇,他如今替自己陈词,想必是看在秋玉飞身上,若是自己忤逆了他,他随便说几句话,就可以让自己重新沦入苦海,心中生出怯意。
在秋玉飞搀扶之下,她艰难地站了起来,看着江哲与那位段大公子相携而去,突然生出无穷的勇气,挣开秋玉飞的手臂,扑跪在地,高声道:“江侯爷,小女子有事相求!”
我本来正在和段凌霄叙旧,邀请他到我府上流连几日,却听到身后传来灵雨坚定中带着恐惧的话语,不由愣住了,对于此女我其实并不十分关心,只不过她没有什么威胁,玉飞又钟情于她,爱屋及乌罢了,可是她突然作出这般举动,却令我生出异样的感觉,停住脚步,淡淡道:“什么事情?”
灵雨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四周一片寂静,那灰发霜鬓的男子虽然是背对着自己,可是自己仿佛能够感觉到他刺透人心的目光停驻在自己身上,这一刻,她生出无穷的恐惧,只觉得这文弱之人突然变得可怕至极,纵然是秋玉飞和段凌霄有心救她,也无能为力。但是她很快就平静下来,想起柳如梦伤心欲绝的模样,她抬起头恭敬地道:“妾身非是不知自量,只是受了如梦姐姐大恩,不能不报,两年前妾身遭遇大变,若非柳如梦援手,妾身已经生不如死,这一次国主求和,强行将如梦姐姐和妾身列入贡单之中,妾身幸得四公子相救,侯爷赦免,得脱大难,可是如梦姐姐却仍身陷苦海,求侯爷网开一面,还如梦姐姐自由之身吧。”
我用崭新的目光望向灵雨,不是所有女子可以在这样的时候还记着同命姐妹,有恩报恩的,心中生出钦佩之意,正想告诉她不必担心柳如梦之事,李麟却在一旁插嘴道:“喂,你也太多事了,我姑夫位高权重,难道会委屈你的如梦姐姐么?”
我微微一怔,李麟胡说八道什么,莫非他以为我真的会贪恋女色么?还未想到如何解释,灵雨已经再拜道:“侯爷自然是位高权重,妾身也知侯爷的诗文天下闻名,若能得到侯爷垂怜,如梦姐姐本不会觉得委屈,只是如梦姐姐已经有了爱侣,誓结同心,生死不渝,昨夜宋公子闯入营中想要救走姐姐,却重伤被擒,还不知生死如何,妾身曾听说侯爷与大雍宁国长乐长公主情比金坚,想必也知道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的痛苦,还求侯爷放了如梦姐姐吧!”
宋公子,重伤被擒,我低声问旁边的小顺子道:“这个宋公子不会是逾轮吧?”
小顺子目光一闪,道:“想必就是他了,他在柳如梦身边呆了三年多,若非是他,还会有人这么大胆子闯营救人,不过他也未免太倔强了,若是来向公子相求,怎会落一个重伤被擒的下场。”
我微微皱眉,无意中看见段凌霄眼中神色变幻,不准备让他探知太多隐秘,转头对呼延寿道:“派人去南楚使团,将人要过来。”眼中露出一丝杀机,如果逾轮已经被他们杀了,可别怪我将南楚使团全部葬送在归途上。
灵雨闻言大喜,她本不敢奢望,没想到江哲不等她婉言相求,便下令救人,若是苍天庇佑,如梦姐姐和宋公子还可以破镜重圆,便再度叩首道:“侯爷宽宏大量,妾身代如梦姐姐叩谢侯爷大恩。”
我有些尴尬,望了秋玉飞和段凌霄一眼,心道,总不能说我要救的是个不肖弟子吧,我还要谢谢你通风报信呢。秋玉飞自是已经猜知真相,上前扶起灵雨,眼中隐隐有些笑意和自豪,而段凌霄望向灵雨的目光更是柔和了几分,只有灵雨自己不知道这一席话让她的命运从此有了定数。
李麟在一旁暗暗欣喜,虽然本来已经有了法子让姑夫知道逾轮的事情,可是如今这灵雨说出来却是水到渠成,省了自己多少事情,便故意道:“姑夫是说那个姓宋的刺客么,昨天我巡营的时候发觉使团出了问题,已经将那人要过来了,我看那人颇有胆量,没有为难他,正在让军医替他诊治呢。”
我闻言有些惊喜,却又皱眉道:“他没有和你说起自己的身份么?”
李麟状似不在意地道:“没有啊,我见他一言不发,就没有多问,既然姑夫要这个人,一会儿我就派人从营里送过去。”
我有些恼怒,逾轮也太倔强了,到了这种地步仍然不肯向我屈服,心中一叹,此子心结我素来知道,罢了,看在飘香份上,我也不为难他们了。吩咐李麟一会儿将人送过去,我便请段凌霄、秋玉飞和我同行返回住处,不过怎么看我都觉得这两人有些看笑话的意思。段凌霄倒也罢了,我们之间的过节想必他还没有完全忘记呢,秋玉飞却是未免太忘恩负义了,腹诽着两人,我却是一路微笑着面对他们,总不能让别人看了我的笑话吧。
回到府邸,已经是日暮西山,走下马车,却见门前出来相迎的竟是白义和盗骊,心念一转,白义已是秘营之首,盗骊和逾轮一向亲密,这两人定是为了逾轮来求情的,说不定就是为了逾轮,才没有将柳如梦之事告诉我,多半是以为我会旧情难忘,做出夺人所爱之事,想到此处,不由脸色一寒,也不理会他们,拂袖走入大门,令人将灵雨送到后面安置,便请段凌霄和秋玉飞到花厅叙谈。
不多时白义和盗骊亲自带人送了酒菜过来,礼数甚恭,我也不理会他们,等到酒过三巡之后,花厅之中其乐融融的时候,这两个在一边佐酒的师兄弟终于按耐不住了,盗骊径自上前拜道:“先生,弟子有下情禀告。”
我早知他的心意,却故作不知,淡淡道:“有什么事情,等到酒席散后再说吧。”
盗骊叩首道:“此事十分紧要,请容弟子陈词。”
我瞥了段凌霄一眼,终究是不愿让他看了笑话,欺负弟子也不能被人看见不是,便道:“你说吧,我会斟酌的。”
盗骊眼中掠过喜色,道:“先生,若有一对天作之合的爱侣被人活活拆散,请问先生是否应该成全他们的姻缘。”
我心中暗笑,盗骊什么时候也喜欢这么绕着圈子说话,答道:“有情人终成眷属,若真是天作之合,当然应该成全。”
白义也下拜道:“先生言出如山,弟子一向钦服,这两人如今就在合肥城中,彼此情深意重,只是被人阻挠,以致中道分离,若得先生一言,他们便可白首偕老,弟子叩请先生开恩,饶恕那人从前过失,允许他和那位姑娘缔结鸳盟。”
我轻叹一声,心道,看来逾轮这小子终于服软了,罢了,看在飘香面上,我就成全你们吧,不由失笑,看来今日见到柳如梦之后,我的心肠软了不少,开口道:“既是有情有意,我自然不会拦阻,你让他们过来见我,今日我便给他们订下婚约。”
盗骊和白义两人都是大喜,连忙走出门去,段凌霄笑道:“江侯果然最喜成人之美,将来若是玉飞与灵雨姑娘好事得偕,想来也应先拜谢江侯才是。”
我心情舒畅地道:“段兄言重了,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还需段兄作主,玉飞和灵雨姑娘才有希望可言,成人之美的却是段兄才是。”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我也不理会,径自和段凌霄说话,心想给逾轮一个下马威也好,可是耳中传来开门的声音,却有数人走入,我还没有回头看去,只见段凌霄和秋玉飞的面色同时变得诡异非常,就是刚才被段凌霄拉入席中的小顺子也是一脸的古怪神色,我心中一跳,连忙回过头去,只见跪在地上的一双璧人,非是我想像的逾轮和柳如梦,而是大雍太子李骏和我的爱女江柔蓝。
我颤抖着伸出手去,指着两人道:“你们两人来做什么?”浑不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尖利非常。
李骏这时候膝行上前,叩首道:“李骏从来视先生如父,当日冒犯先生,今日特来请罪,此次乃是旧事重提,骏倾心柔蓝十余年,刻骨铭心,难以割舍,求先生将柔蓝许配给我,骏立誓绝不辜负蓝儿一片深情。”
我大声道:“万万不行,此事绝不可能。”
这时候,花厅的门又开了,霍琮施施然走了进来,拜倒道:“先生,弟子等方才都听到先生同意太子殿下和昭华郡主的婚事,段大公子和秋四公子便是见证,先生既然说有情人当成眷属,太子殿下和郡主乃是天作之合,人人夸赞,他们两人又是情深意重,两年隔绝,深情不改,还请先生成全他们。”
我望着霍琮,心念电闪,许多想不通的事情突然明朗起来,为什么我事先没有见到贡单和明鉴司的呈文,以至于我在银安殿上当众失态,为什么赤骥去给秋玉飞送信,为什么李麟突然想起了报仇,为什么李麟突然有了那么强的实力,差点困死秋玉飞,显然我是落入了一个大圈套之中,也只有霍琮才有这个本事调动了我身边全部的力量。
啊,原来如此,八骏因为逾轮之事和他同谋,李骏、李麟、柔蓝一向同进退,这次又是李骏和柔蓝的终身大事,自然是鼎立相助,而我身边的虎贲卫以及合肥城内的千军万马,谁能不卖太子殿下的面子,更何况这桩婚事皇上的意思也很明显,虽然没有明下诏旨,可是估计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心意,所以这些人联手将我的耳目蒙蔽,对了,还有那粒小还丹的出现,多半是慎儿搞得鬼。目光一闪,我盯住了小顺子,这些事情可以瞒过我,却不该瞒过他的,怎么他也不露一些声色,小顺子有些歉疚地回望过来,又看了柔蓝一眼,我立刻明白过来,小顺子素来疼爱柔蓝,柔蓝既是我的女儿,也是他的女儿,若是柔蓝相求,小顺子多半是眼睁眼闭的了。
这时候耳边传来段凌霄的声音道:“原来江侯也是棒打鸳鸯之人呢,方才却还劝我向师尊陈词,在下看的不忍,还请侯爷也莫忘了成人之美才是。”
我心中一震,霍琮这小子,骗我开口许诺不说,还弄了个不敢敷衍的见证在此,哎呀,我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魔宗是何等人物,怎会两三年都想不通,多半只是还没有机会下台,若是玉飞闭关日满,多半就会给灵雨一个机会了,若非如此,赤骥怎么可能在魔宗眼皮底下送信进去,段凌霄身在长安伴驾,岂是随便可以脱身的,若无皇上授意,他怎能千里迢迢地捉拿秋玉飞呢。
眼角余光一闪,只见段凌霄神色淡定,而秋玉飞则是神色迷茫,罢了,看来也只有秋玉飞是和我一样蒙在鼓里,看来他一路上的挣扎辛苦,多半是魔宗借此磨练试探玉飞和灵雨姑娘,而且有我江哲亲自替灵雨姑娘说情,纵然秋玉飞娶了灵雨,谁又能说出什么不是。不过霍琮这小子能够看出来我定会支持玉飞与灵雨姑娘的婚事,却也是知我甚深了。
想通了全盘真相,我指着霍琮,想要痛骂却难以出口,这小子倒是青出于蓝,利用了种种情势,将我陷入圈套,人人都有好处,只有我有苦难言,如今我若要反悔,岂不是在段凌霄和秋玉飞面前丢了颜面,再说我今日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俱是为了李骏和柔蓝的婚事,如果我当真还不答应,只怕这些人从此都要和我离心离德,这种日子可怎么过啊,若想答应,一想到柔蓝的终身幸福可能会是镜花水月,我怎也说不出口。
众人只见江哲脸色初时铁青,继而通红,然后又变得苍白,都生出忧虑,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催促,这时候只见小顺子长叹一声,起身冷冷道:“柔蓝留下,其他人先出去。”
这种时候,就是段凌霄和秋玉飞,也丝毫没有得罪小顺子的打算,不过片刻,所有的人都出去了,就连小顺子也不例外。
我长叹一声,看向柔蓝,柔蓝走到我面前,跪在我膝下,抬起头望着我道:“爹爹,对不住,蓝蓝和他们一起骗了你。”
我伸手轻抚她的秀发,目光落到那明艳照人的娇容上,此刻,柔蓝那双黑亮澄净的明眸满是依恋和歉疚,我叹息道:“蓝儿,你莫非不知道爹爹的苦心么?”
柔蓝眼中有些雾气,道:“蓝儿知道,帝王之家,多的是人心险恶,少的是真心真意,爹爹不希望女儿日后受苦,此恩此德,蓝儿终生不敢稍忘。虽然大家都不说,可是我却知道自己不是爹爹的亲生骨肉,但是这些年来爹爹待蓝儿却比弟弟更好,就是不让蓝儿和骏哥哥一起,也都是为了蓝儿着想,可是我只爱着骏哥哥一个人,若是不能和他在一起,女儿终生都不会快乐。”
我强忍眼中泪水,道:“傻丫头,如果他变了心,或者你们终究不能白首偕老,你也不后悔么?”
柔蓝低声唱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我只觉得心神巨震,望着神色中尽是柔情蜜意的柔蓝,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飘香,终忍不住用衣袖掩住面容,泪水长流,耳中听见柔蓝温柔而坚定的声音道:“爹爹,纵然不能白首偕老,纵然骏哥哥日后变心,女儿也绝不会后悔。”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哽咽道:“罢了,女大不中留,你出去告诉他们一声,就说这桩婚事我同意了,记得告诉李骏,若是他有朝一日负了你,可别怪我不放过他。”
耳边传来柔蓝惊喜的呼声,然后便是她喜极而泣的声音,推门而出的声音,甚至在门没有合上之前,我听到外面传来的欢喜至极的呼喊声,我转身向隅,不愿让人看见我泪流满面的模样。过了片刻,有人走到我身边,我也不需抬头,知道这人一定是小顺子,他最知我心,这时候是绝对不会让别人打扰我的。
尽情哭了一通,接过小顺子递来的面巾,拭去泪痕,我问道:“他们都知道了?”
小顺子笑道:“都知道了,估计现在齐王殿下也知道了,给皇上的密报说不定已经送出去了,过不了几日,想必就会有懿旨诏柔蓝回京,然后应该就是选妃大典了,无论如何,内定也要走走过场的,方才太子殿下和我说过,他已经向皇后提过,这次不选侧妃,若是成亲三年之后没有子女,再选侧妃不迟。”
我嘀咕道:“算这小子有些良心,罢了,真是便宜了他。逾轮的事情怎么样,霍琮不会过河拆桥吧?”
小顺子忍笑道:“方才琮公子托我向您辞行,太子殿下那边的军职他也辞了,据说他前些日子跟洛阳白马寺的法真禅师通过书信,要去帮助法真禅师翻译梵文佛经,刚才他已经上路了,他身边的侍卫我让他一起带上了,毕竟现在战事未平,路上还不安全。至于逾轮和柳如梦的事情,就连太子和柔蓝的婚事你都点头了,难道还会为难他们么,虽然柳姑娘知道逾轮本是你的弟子,还有些恼恨,可是念在逾轮为她出生入死,倒也没有一怒绝情,过些时候我想他们会过来拜见你的。”
我叹道:“霍琮这小子也算聪明,搞了这么大一件事情,牵扯了大雍上上下下多少人,他若不去避避风头,可就是得意忘形了,不过小顺子,看着这些孩子,我怎么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呢?”
小顺子淡淡道:“老便老了,也没有什么不好,我还不是一样。”
我不满地道:“那怎么一样,我还不到四十五岁,就已经头发灰白了,你只比我小六岁,看起来却像是弱冠年纪,当真是不公平啊。”
小顺子眼光一闪,道:“那有什么要紧,想要青春常驻不容易,想要老些还不是易如反掌,总不会等到公子白了头发,做了祖父、外祖父的时候,还让别人将我当成你的孙儿就是了。”
我不由哈哈大笑,和小顺子说笑总是这般有趣,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很是疲倦,如今蓝儿有了归宿,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至于慎儿那个傻小子,我可不会替他操心,陆家的事情都已经有了安排,就连南楚宗庙香烟的延续,皇上也早就答应了,等到明春,姜海涛便可一举攻破宁海军山和吴越水军,然后沿江而上,直逼建业,然后秦勇、长孙冀、荆迟、裴云、姜海涛五路大军就可以在江南大地上纵横驰骋,天下一统指日可待,我也终于不必再在宦海沉浮下去了。
伸了一个懒腰,站起身来,小顺子扶着我向卧房走去,四周寂静无声,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想来是小顺子知道我的心情,所以不许他们在这里惹我心烦吧,回到房中,我望见软榻便觉再也不能支撑,这一日来心情激荡,似乎我所有的精力都已经耗尽了,直到我躺在床上,才想起一件事情,半梦半醒地道:“对了,替我写封折子,柔蓝回京的事情还要晚些日子,等到攻下建业的时候,我还要带她去看看飘香,这是她名份上的娘亲,不能不去祭祭坟的”
小顺子口中应诺,却再也听不到江哲说话的声音,回头望去,只见江哲已经睡着了,耳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知道他疲惫已极,不由微微一笑,将安息香点燃,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走出门外,却见不知何时,已经下起雪来,纷纷扬扬,鹅毛也似的大雪转瞬间替眼前的河山披上了银装,天地之间一片沉静,再无声息,似乎也知道自己的主人是多么的疲惫,不敢惊扰了他的休息。
全书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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