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雷维尔小姐,我感觉你看事十分通透,能够冷静地面对现实这让我有点意外,因为我原本以为景玉艺术的人都会理想化一点儿的。”南丁格尔小姐转开了话题,好奇地打量着芙兰,“也许这就是从小在贵族家庭耳濡目染的缘故吗?”

“不,仅仅是我想得比较多而已。”芙兰苦笑了一下。“处在我生长的环境下,没办法不去想太多。”

“看来生得太好也未必是一件很好的事啊,我又感受到上帝赐予我的幸运了。”南丁格尔小姐似乎同情似的点了点头,然后笑了笑,“确实,跟您共事了一段时间了,虽然我并不是个聪明人,但是我能够感受到,您心事重重,而且您没有那么仁慈。”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加上了一句,“如果不是慈悲的话,又是什么又是什么能够让您克服如此可怕的困难坚持奋战在这里呢?要知道就连那些满心慈悲的志愿者,也有人因为受不了而离开了。这一点真的让我很疑惑难道是为了就近照顾爷爷?看上去也不太像。”

“请您不要对我的生活刨根究底了,这对我们大家都没有好处。”芙兰静静地抬起头来看向了窗外,“不错,我可能确实有别的目的,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在行善,不是吗?我们每个人都算不上圣人,至少除了您以外的绝大部分人都不是,所以只要有了善举,又何必去追究动机呢?”

“倒也是这样。”南丁格尔小姐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我很尊重您的个人意志,而且您说得对,不管是因为什么动机,至少您已经比绝大多数人行了更多善,这是无法质疑的,我也无意质疑。只是我我真的有点好奇而已,如果不是为了牺牲自己,您何必让自己辛劳到了这种地步呢?当然如果您不愿意说的话,我也会尊重您的意志的。”

“那么,请您尊重我到底吧。”芙兰笑了笑,然后突然站了起来。“您放心,最终您会发现,我这个不够仁慈的人,对您的帮助会比所有圣人加起来的还多,至少,我有钱,我有很多钱,而且愿意赞助您,帮助您完成您的事业。”

说完,她直接就离开了这个房间,仿佛不敢再继续话题了一样。

“可怜的人们。”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南丁格尔小姐不禁叹了口气,“愿上帝拯救我们所有人吧。”

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后,芙兰依旧满怀心事。

她回想着和南丁格尔小姐的谈话,确定自己并没有透露太多情况之后,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今天才发现,原来对方比自己所想象的要聪明得多,只不过很多时候有意保持沉默而已。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能够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友好,确实,毫无恶意。

她很快将各种思绪抛到了脑后,然后拿起了一封信纸草草地开始写了起来。

和平常的国内邮寄不同,这封从克里米亚寄出的信将会变成电报,并且通过电信号的方式以前人无法想象的速度传递到几千里之外的巴黎。

尽管对方根本无法收到原信,芙兰仍旧以无比认真的态度在纸上写着。

因为多年来的绘画训练,她的字迹娟秀而又飘逸,犹如是用字母构成的画作一样。

“亲爱的先生:

已经告别您半年多了,几乎每一天我都在想念着您。您肯定难以想象我对您的思恋到了何种程度,但是我可以简单地告诉您这种思念已经变成了我度过这些艰难时日的支柱。

是的,艰难的时日,甚至有些可怕,这些天来我见过的惨烈场面,您肯定从没有见过,那是一种可怕的恐怖,有时候甚至会让人怀疑人类的理性是否真正存在。

但是每次我怀疑人类的时候,我总会想到您,在这些被鲜血浸染的恐怖当中,在每天都必须亲眼目睹的死亡当中,因为有您在我心里,我终究感到人生还有意义上帝啊,我多么希望我能够早日回到您的身边!

不过请您不用在意,这只是借机向您发泄一下心中淤积的,我不会意气用事,在这样的关头还做对我们不利的事情。

之所以打搅您,是想要告诉您,如今因为连绵的战事,在士兵们当中确实产生了一种怀疑战争畏惧战争的情绪,这些情绪确实是有理由的,因为持续不断的伤亡和恶劣的战场条件。

所以在这里,我想请您尽快想办法,增加对这些士兵们的抚恤,提高他们待遇条件,尤其是在这个恶劣的冬天尽管来到这里之前,我就已经对俄罗斯的冬天有所了解了,可是真的在这里之后,我还是感到难受至极,而且那些士兵们肯定会比我更加难受,他们需要帮助,而您是最能够帮助他们的人。

另外,我也想请您劝一下爷爷,让他不要再一直发动对要塞的进攻了,尤其是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我不懂军事,但是一次次固执的进攻所带来的恶劣后果我是能够看到的,这对军人们的士气是很大的打击,如果真的持续下去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就会让前线和后方一起出现对爷爷、对帝国政府的怀疑和反抗情绪,而这对我们肯定是灾难,我想以您的远见,一定会比我想得更加清楚,所以请听一听我的建议吧!

最后,见过了一切恐怖之后,我想请您以后不要再贸然发动战争了,它带来的恐怖和灾难,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那是会让人类一切文明黯然失色的可怕场面。作为您忠心无二的追随者,我斗胆劝谏您,让这个初生的帝国远离战争吧,除非在不得不战斗的时候!

您做任何事,我都会追随到底,哪怕是做最不义的事情,但是我想,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们可以更多地站在公义这边,不是吗?

也许我的想法有些不够成熟,您可以选择性地听一听吧,因为这里面充斥着对您无比诚挚的忠诚,上帝作证!”

在心中淤积的情绪的促使下,芙兰一气呵成写完了这封信。

然后,她拿起来仔细审阅了一遍。

以电报来说,这长得有些过分了,不过她暂时不需要在意这种小问题,因为负责电报收发的人正好处在她的哥哥的管辖之下,某种程度上她可以想发多长的电报就发多长的电报。

拥有特权,偶尔也是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感觉。芙兰心想。

在信里,她的用词十分婉转,只是请求哥哥做这些事而已,甚至提都不提南丁格尔小姐的话,这当然是为了保护那位小姐,天知道她的威胁会被那边理解成什么。

而在字里行间,更是洋溢着她无比的思念和深情。

确实,已经离开法国太久了。

芙兰微微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回忆起了自己在家里的一切。

舒适华贵的房间,梳妆台,各种名贵的装饰品,挂满墙上的名画,还有他一切的一切都那么让人怀念,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她确实太想念家了,想要回去。

可是,她知道,现在事情还没有完成,她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是的,南丁格尔小姐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坚持,答案自然是源自于那种血脉当中的固执,那种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惜一切的固执。

这种意志力甚至连她自己都有时候会感到惊愕。

是的,美好的幸福生活就在向我招手了,我要抓住你她右手一紧,然后睁开了眼睛。

接着,她抬起笔来,在最后的落款上题写上了两行字。

“永远敬爱着您的

至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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