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羽现在是处,正处。

她的年龄,现在也确实可以称一句“老大不小”。但不管相对于她的样貌,还是她现在的级别,也都还很年轻。

“明年,我就要30岁了。”陶知命坐下之后看着她,嘴角带着笑意,“你比我只小一岁,现在28岁就是正处级别的参赞了,给你说媒的该有多少?我还以为你跟王司长一起调回国那趟,会准备结婚了。”

28岁的林栖羽回想起20岁时候在东大图书馆遇见他的情形,只是浅浅一笑。

她很了解陶知命是怎样一个嘴里没正经的人,能担任参赞也不全凭学历或者因陶知命而起的重要性。所以她洒然一笑之后就说道:“以我们现在的身份,见一面也不容易,还要继续开玩笑吗?”

陶知命呆了呆,随后摇了摇头:“真没劲。那就说正事吧,从哪里说起?”

“先从私事说起。”林栖羽看着他的眼睛,“人,我们找到了。”

说罢,她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两张照片:“一张是25年前的,一张是现在的。”

陶知命眼神一凝,坐直了起来接了过去,认真看起来。

“你说的是找到了,不是说有了线索。”陶知命看完了这两张照片就看向她,“这么肯定?”

“沪海中心血站是引入相关技术了的,这种技术也得到了最高院的认可。铃夫人的头发和指血样本你给过我,所以没错。”林栖羽说得轻描淡写。

陶知命却知道,仅仅凭安斋善卫交给他的那份特别资料中一个星野铃被收买过去的来源和时间,要精确找到她的家人有多难。

“辛苦你了,也请帮我转告有关部门的同志,我非常感激。”

林栖羽摇了摇头:“你愿意委托我们来做这件事,我们反而感到非常安心。”

陶知命懂她的意思,笑着问道:“那铃的家人是什么身份,姓什么?”

“原本是闽洲人,当时是当地供销社职工,姓陈。女儿被拐走之后,辗转打听到可能是香岛那边的蛇头做的,就一起想办法到了香岛找孩子。”林栖羽顿了顿,随后说道,“所以你给的资料里说是从香岛那边收养过来的,这也对得上。重要的是,想办法先悄悄拿到了血液样本,那个DNA分型鉴定技术显示是匹配的。”

陶知命再次拿起了桌子上的两张照片,从当年很年轻的全家福照片上寻找星野铃的眉眼影子,也从如今两個中年人的生活照上感受他们的生存状态。

“……这么珍贵的结婚照,你们也先复制了一份出来?”陶知命叹了一口气,“暂时没惊动他们吧?他们现在在香岛做什么?”

“丈夫做泥瓦工,妻子在家里开了个小裁缝店。”林栖羽意味深长地递过去一份档案资料,“说起来,你们竟也已经有了缘分?”

“……怎么讲?”

“他们之前住在九龙城寨。”

陶知命恍然。

九龙城寨已经被拆了,建成了公园,这事还是他参与的。只不过,他虽然出了钱,里面的人怎么安置的,陶知命就没有去管了。

翻开她给过来的资料,陶知命暂时看了两眼,就先合上:“谢谢了,资料很详细。”

林栖羽点了点头,继续笑起来:“然后就是第二件私事,当初我过去给你儿子补课,那时候这边有同事是知道的。既然知道,我现在提拔了,有些要汇报的资料还是得齐全,所以你要给我补一份正式的聘书,像我当初在你公司那边开的实习证明一样。”

“……这到底是防你还是防我?”

“陶知命同志,配合一下嘛!”已经有些架势的林栖羽,这“嘛”字尾音完全不是撒娇,倒像是语重心长的长辈劝告。

“……是是是,林参赞。”

老干部林栖羽这下反而开始有点不好意思了:“接下来就是公事,组织上确实想问问你的意见。你要清楚,你提的所谓‘蓝军’的想法,在我们面临的形势下是很危险的。所以……派我来,也是想问问伱更坦诚的想法。”

“有情谊在,你又是个女人,不怕你被我哄骗?”

陶知命没好气地吐槽了一句,林栖羽喝茶掩饰。

“还更坦诚的想法,我的存在被你们以这种方式重视,还不够坦诚?”陶知命伸出手来,“上面的就不说了,能有份参与这件事的,一只手根本数不过来。这里面任何一个人叛变,对我都是很大的风险,这还不够坦诚?”

林栖羽知道这是事实,因此只能抿着嘴看他。

“我理解,那一场仗打得很多人已经绝望了。也许就连枢海里,都有人动摇。这样的情况下,我还对未来那么有信心,除了可能确实够忠诚,也可能是个敌特反串的对吧?”陶知命并不生气,“我对这种谨慎感到很安心,所以你带来的解决方案是什么?”

林栖羽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你真的那么有信心,我们的未来会好吗?”

“这话有点暧昧啊。”陶知命又不正经了,笑起来。

林栖羽有些羞恼:“喂!”

这次不是老干部风范了,真的有点娇嗔。

陶知命傲然回答:“当然,我有绝对的信心!”

林栖羽眼里全是异彩,看着他说道:“组织上完全信任我!”

“……凭什么?”陶知命已经懂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了。

“这是我过去几年完全无私的工作换来的。”她平静地说道。

陶知命皱起了眉头:“这样怎么会够?你做了什么,要揽下这个担子?”

聪明人之间不需要说太多,林栖羽目光平静:“仅仅无私奉献当然不够,那需要经过许多的谈话、审查。我已经以跟着部长的名义,去过枢海很多次了。我信我看人的眼光,他们也信他们看人的眼光。”

“所以呢?”

林栖羽嫣然一笑:“就让我做一个你口中祸国殃民的经济学家吧。你不是在建大学吗?我配合你来演完这场戏。以后,我也是你和组织上唯一联系的一根线。除了已经以学术名词为线索,确定好了解读密码,另外就是我以学者身份,受邀回国参与各种活动的机会了。”

陶知命呆了呆:“没开玩笑啊?我刚才只是开玩笑的,真派你潜伏到我身边?”

“借格瓦号的事,也为了帮助态度亲夏的霓虹内阁,夏国会在经贸合作谈判中表现得吃了一个亏。这样的话,在内部一些人看来,我的忠诚度也会很受质疑。如果再主动辞职,就能被外界理解为是被你……俘虏了,出卖了部分国家利益。”

林栖羽说到后面,声音有点小,随后又坚定起来看着他:“这样也是对你的信任吧?组织上相信你不忘初心,我既要保证你的计划能顺利进行,又要保证你的安全!”

“代号是什么?”陶知命忽然笑问。

“啊?”

“你的代号啊?”陶知命觉得很有趣,“密级这么高的潜伏任务,你和我单线联系的话,以后我就除了你谁也不信了,所以代号是什么?”

“……需要先得到你的认可,才会正式这样去做。不然的话,有其他预案。”

陶知命点了点头,然后又问起来:“那林妹妹,这个任务要进行二十多年啊,你懂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林栖羽毫不在意地撇撇嘴,“你以为我为什么还没嫁人?因为我觉得那事一点意思都没有。”

“……啊?”陶知命懵了。

林栖羽冷静地说:“就是你以前说的,冷淡,可以说非常冷淡。反正我的眼里只有国家未来,为了任务需要,我什么都可以做。”

陶知命露出了老人地铁看手机脸。

随后他又释然:“不管那些人是不是利用了你这一点,还是你真的愿意做出牺牲。但既然你是时刻准备牺牲的那种觉悟,不如牺牲到我这里算了,我心里多少好想一点。但你别装模作样的了,你要是总跟个木头一样,我向组织要求换人!”

“你!”

“对啊,这样多好。”陶知命眨着眼睛,“我们一起开开心心的,把任务做完了不就好?”

林栖羽收拾好心情,才点着头说:“那接下来,我就要准备协调与新内阁那边的经贸谈判了。”

“不用了,跟我谈就是。”陶知命淡淡地说道。

“跟你谈?”林栖羽呆了呆,“新内阁还没宣布名单……”

陶知命嘴角翘了起来:“小泽太郎之前还在这里。这个相首,坐不长,可能个把月就下来了,所以别白准备了,跟我谈就行。”

“你确定?”林栖羽将信将疑。

“我当然确定。”陶知命竟悠哉悠哉的横躺了下来,抬头看向她笑说,“经贸合作主要还是要靠霓虹这边的财团和大会社投资或者进出口,霓虹的银行系统现在无力对外贷款。内阁方面,我已经指定了某些人选,才肯帮小泽太郎他们稳住局面。财团这边,三井、住友、第一劝业我都能做得了主,至少是在和夏国的合作上。不是说了要在这次合作中吃个亏吗?那就更万无一失了,跟我谈就行,相信三井、住友他们也会很欢迎。”

“……要谈你坐好。”

“你不是非常冷淡吗?在意这些干什么?”陶知命笑眯眯的。

此时已快四月底,天气转暖,林栖羽的脸庞上终究是微热起来,有汗珠低落。

……

烈日之下,香岛的新机场工地上,无数工人正如蚂蚁一般忙碌着。

“光仔,趁这几日天气好,让你的人抓紧赶工。”

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公子哥戴着顶安全帽,将手里的汽水放在了遮阳伞底下的桌子上,就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

旁边另一个大背头、穿着宽大西装的人立刻将烟递了过去,捂着打火机为他点火:“天少放心,我以性命担保!年前我这边做不好,提头来见!”

花衬衫公子哥吸了一口之后偏着头,笑着将烟吐到大背头脸上就说道:“什么提头来见?阿光,你也已经当老板了,别还总是打打杀杀的模样。我爹地可是要选议员的人,让人家听到,会有非议的。”

“是我最笨,该罚。”大背头装模作样地假扇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笑问,“天少今天到大屿这边来,赏光在这里留一晚?我都安排好了!”

花衬衫眼里都是笑意,点了点头:“过来是看看进度,也要替爹地慰劳一下你们。”

“怎么能说慰劳呢?我们全靠天少和齐爷赏饭吃!”大背头抬头看了看天,然后就说道,“工地这边天少放心,天热,要不……我们出海转转?我已经安排了游艇!”

“游艇?什么样的?”

“陶生公司的游艇,天少说呢?”大背头挑了挑眉。

花衬衫懂了,站了起来掐灭烟拿起汽水瓶:“那就走吧,工地这边你还是要安排好人,盯着进度!”

包工的和监工的都嘻嘻哈哈地走了,马仔们留在这里,催促着工地里的工人。

打灰的陈焕昌才46岁,但看上去已经像是60多的人了。

他晒得黑、身子骨还壮,都不是他看起来像是60多岁的原因,主要还是眼神中的疲惫和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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