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前台小姐第一时间气势汹汹地冲过去,“这可是许医生的心头宝!”
那位护士急得快哭了:“我看它的叶片有点萎缩黯淡,前些天又一直下雨,就想帮许医生搬出去晒会儿太阳。”
所幸花盆只是摔裂了缝。前台小姐和护士手忙脚乱地将散出来的土和小石子重新装回去。待她们重新站起,戴待才看清楚,原来是一盆冰灯玉露。
“冰灯玉露在冬夏两季的状态本来就会不太好,萎缩和黯淡都是正常现象,没有关系的。”
听完戴待的话,护士小姐脸上露出一丝欣喜:“真的是这样吗?”
“嗯。等气温再高上去,做好控水工作就好。”戴待微笑地点点头。看着护士小姐怀中抱着的冰灯玉露在灯光下的明亮模样,歪了歪脑袋,莫名想起了段禹曾医院办公室里的那一盆。
“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护士小姐庆幸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前台小姐泼冷水地提醒:“可是花盆裂了,你以为以许医生的敏锐,会发现不了吗?”
护士小姐因此再度哭丧起脸:“早知道就不搬出来了”
“你们许医生很喜欢养植物吗?”戴待一时好奇。
护士小姐摇摇头:“不是的,只是因为这个盆栽是”前台小姐厉声打断护士小姐的多言,随即对戴待道:“戴小姐,许医生回来后我会转告她您的来访。”
显然又是在委婉地赶人,戴待无奈,最后瞥一眼那盆冰灯玉露,不再逗留。
小顾易今天去康复中心上课,本来计划傍晚接他一起回家,现在因为没有见到许医生空出了时间。戴待打算提前过去,能够陪小顾易上一会儿课。等待红路灯的路口,瞥见人民医院的标向牌,她心中略一凝思,改变主意,拨通了段禹曾的电话。
她是抱着他可能看不到来电的心理,不想,电话响了不过两声就被接起:“戴待。”
“啊,嗯。”戴待略微慌乱,“你在忙?”
“没有。”段禹曾问,“怎么了?”
“我”戴待斟酌着语言,“你现在方便吗?我去医院找你吧。有些话想和你说。”
段禹曾应得很快:“好,我等你。”
只是一分多钟的简单对话而已,却是前所未有的紧张。虽然打了这通电话,但戴待其实并未想好该怎么告诉段禹曾她“中途变节”的事情。
这四年,不仅仅是她活在马不停蹄的奔走中,陪伴在她身边的段禹曾更是为了她费尽心力。她的放弃,与其说对不起自己曾经的努力,不如说对不起段禹曾为她付出的所有。以及,对不起他对她的那份感情
路程不远,人民医院四个字一下进入视野。戴待下了出租车,一边往里走一边给段禹曾打电话,准备告诉他她到了。抬头正见门口矗立着段禹曾高大的身形。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瞥一眼屏幕后挂断电话,戴待收起手机走上前:“怎么下来了?我去你办公室就可以了。”
“不用去办公室了,我请了假。”段禹曾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戴待面露犹豫,“我待会儿还要”
“你不是有话和我说?”没等她说完,段禹曾就接口:“刚好,我也有话和你说。”
大概是早就想好了要走,段禹曾并没有穿白大褂,卡其色的直筒裤和浅蓝色的p衫。双手插在裤袋里,整个人精键精神,脸上的表情略微肃穆。毕竟相处了四年,戴待自是察觉他今天和平日有点不太一样。而此刻他深邃的星眸凝着她,像是在期待她的答应一般。休私农才。
踯躅之下,戴待终是点了点头:“好,那走吧。”
段禹曾的生活方式崇尚简单,在法国期间,医院离他所住的公寓不远,所以他每天坚持自己骑自行车上班,既环保又健身。回到荣城之后,从各个条件来讲,骑车上班已经不可能,他便一直开着戴待的那辆车。
车内的摆设,包括抽纸盒的位置,都保持着她的习惯。唯独不同的是,车内的气味在所难免地有了变化,不过却是和她前几次闻到的竹子清香不一样。
“桃香?”戴待仔细嗅了嗅,问。
段禹曾偏过头来很快地扫了她一眼,随即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狗鼻子。”
调侃之语,口吻满是宠溺,听得戴待有些不自在,别开脸望向窗外。开阔的高速路,风景和车辆均飞快地掠过,判断着方向像是要去郊区。
“这是要去哪里?”戴待又一次问。
段禹曾没有直接回答她,仍旧卖关子:“等下你就知道了。”
“反正我不值钱,总不至于把我卖了。”戴待开着玩笑,心里另有思量如果去郊区,大概就没法很快回来了。思及此,她掏出手机要给顾质打电话,稍一顿,又改成了编辑短信:有点事,晚点回家。
“在跟顾质报备行踪?”段禹曾冷不丁问。
戴待手轻轻一抖,循声看他,没有错过他脸上稍纵即逝的一丝自嘲和落寞。见状,她忽然不敢应这个“嗯”字,沉默片刻,尝试性开口:“禹曾,我和顾质”
“先别说话,影响我开车。”段禹曾注视前方,腾出一只手揉了揉戴待的头发,“等到了再说吧。”
戴待凝着他线条坚毅的侧脸,抿了抿唇:“嗯”
车内的温度过于宜人,她向来又容易在坐车时犯困,两人之后没再说话,她的眼皮便在安静中不知不觉地沉重,等到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精致的灯盏。
脑袋昏沉得厉害,戴待揉了揉太阳穴,眨眨眼,待看清楚眼前后,霎时一愣。自己已经不在车上,而是身处一个房间。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遮得密密实实,光线幽暗,但房内复古的布置,她一点都不陌生段禹曾的房间,段禹曾在法国的房间。
法国?!
心中惊吓,戴待猛地坐起来,当即掀起被子,赤脚跳下床,一把拉开窗帘。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玻璃上,窗户外的路灯亮堂堂,映照出一个后花园,并非法国那片异国街景。
戴待长吁一口气,禁不住扯扯嘴角险些以为回到法国了
青郁的绰绰树影间,有道熟悉的背影若隐若现。确认是段禹曾,她连忙下楼寻他。
陌生的大宅子,装潢风格和刚刚的房间自成一系,只是样式有些老旧,似乎多年未曾更新。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起路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偌大的空间只开着冷色调的壁灯,显得冷清无比。
所幸宅子内部的设计并不复杂,下楼后很快就找到通往后花园的门,门边放着一把伞和一双室外的鞋,倒像是特意为她准备好的一般。
后花园很大,栽种着大量常青的松柏,松柏下盛开着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花,被雨水冲刷得有些蔫吧。整个环境清幽静谧,但也是因为这份清幽静谧,亦让人觉得略微诡异。戴待脚步匆匆,迅速沿着仅有的一条青石小道深入,不久就看见段禹曾的背影,在距离他三四米远处停下步子。
他蹲在一片繁盛的花丛前认真地拔着杂草,虽然套着透明的塑料雨衣,但因为他的体型高大,衣服和头发依旧被打湿,并且看湿的程度,貌似已经淋了很久的雨。
或许是过于专注,他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直到她把伞遮到他的头顶上,他才转回身:“醒了?”
戴待拉了拉脸,坦诚自己的不高兴:“会吓出心脏病的,莫名其妙从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醒来。”
“陌生吗?”段禹曾笑着站起身,把伞往戴待推了回去。
所指自然是那个布置熟悉的房间。
“这里是哪?”戴待环顾四周一圈。松柏之外,围墙竖得高高的,加之天色黑沉,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想来四周应该是空旷的,没有其他楼房遮挡。
段禹曾默了一默,慢条斯理地脱掉手套,把目光投往某个方向:“我母亲的家。”
戴待应声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鲜花簇拥间立着一座简陋的墓碑,墓碑上什么都没有,没有名字,没有遗照,只刻着生卒年,以及最后段禹曾的署名。
“对不起,没有预先告诉你就把你拐来了。我只是担心,如果预先告诉你,你可能更加不愿意跟着我来。”段禹曾缓声解释,“在法国的时候就想带你来了,回到荣城后一直没有寻到机会。今天终于顺利让她见着你了。”
戴待怔怔盯着墓碑,渐渐回味过来他的言外之意,不由握紧伞柄:“禹曾,我”
“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段禹曾转过身来,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意。明明是笑,却笑得异常寂寥,异常哀伤,看得戴待咽下话,静静地和他对视。
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段禹曾的身上发现这样的情绪,更是第一次,他同她提起他的家人。而他的寂寥和哀伤,说明了这多半是并不美好的回忆。正思忖着,便听段禹曾语气怅然:“我是个不孝子。好多年了。好多年没有在她忌日的这一天,亲自站在她的墓碑前,给她扫墓,为她献花,陪她说话。”
他沉湎地凝注着花瓣上晶莹的水珠,“这里的每一种花,都是她的心头好,都是她曾经亲手打理的。她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活着的时候,大半的时间就花在这上面。不过,除了这些花草,她也没有什么能够打发时间的事情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太轻,被掩盖在淅沥的雨声里,戴待听不分明,只看到他稍微偏了偏头,往西南角的方向盯着,不知是盯着虚空,还是在隔空盯着遥远的某个事物。
素来只有他安慰她的份,眼前的他,叫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像过去他给她力量那般,伸出手握住他异常热烫的手掌,陪着他静默。
段禹曾轻轻颤了颤指头,忽然问:“戴待,你兑现不了你的承诺了,是吗?”
戴待心头一磕,没有回答。
段禹曾背过身去,“从你回到荣城的那一天起,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稍一滞,他轻笑着摇头,“不,不对,或许该说,从我救回你的那一天,我就知道”
“他确实伤得你很深,然不可否认,之所以会如此深,正是因为你爱他爱得深。其实我不希望你恨他,这代表着你有多恨他,就有多么难以忘记他。我十分清楚,那种当初植入骨肉的亲密,只有做到两两相忘的冷漠,才是真正的割舍”
“无数次的动摇,你身在局中辨别不清,我作为局外人看得分明,却始终不忍心揭穿。可不忍心揭穿,何尝不是抱着一分自私的侥幸心理”段禹曾低声喃喃,“事实还是证明,你不想要我能给你的未来”
“禹曾,不是的,不是不想要。”戴待眨了眨发酸的眼眶,垂下脑袋,“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有想过离开荣城,带着小顾易和你一起回法国,好好地过平静安稳的生活。”
“但是但是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戴待绞着衣角,咬咬唇:“无论我多么想单纯地恨他,只是恨他,却依然不由自主地”
“不用说了。”段禹曾的嗓音隐忍着一丝沉痛:“不用说了”他转回头,“感情的事从来都是勉强不得,也不是光靠努力就能争取得来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你绑在我身边,那根风筝线,其实早就没有了。你是自由的,戴待。”
他纯黑的瞳仁似是被雨水蒙了雾气般,戴待喉头发哽,上前一步,抱住他,嗫嚅着唇瓣:“禹曾,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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