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决战中

沧州又名清池。位于运河东岸。周围地势平坦开阔。除了城西二十里外有一条漳水之外。几乎沒有任何险要。故而对士气低糜。又缺乏各类火器助阵的元军來说。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决战之地。

同样。因为骑兵数量较少。机动力量相对不足。淮安军上下对在宽阔的纯平原地区作战。也感觉非常不顺手。因此。敌我双方在最初几天。动作都非常谨慎。除了负责探索周边敌情的斥候们进行了几次试探性较量之外。大规模的战斗几乎沒有发生。

而斥候之间的搏斗。蒙元这边却沒有吃什么亏。首先能充任斥候者。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个个身手高超。越是小规模遭遇战。越能显出本事。其次。对于周边的地形地貌。风土人情。他们也远比淮安军的斥候熟悉。同样是装扮成普通百姓。他们将战马藏起來之后。头上裹一片脏兮兮的破布。就能把自己变成一个地道农夫。而淮扬人不用开口说话。光是白皙的面孔和相对柔顺的眉眼。就立刻将身份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第三。则是双方在骑术上的悬殊差距。完全抵消了淮安军在武器上的优势。蒙古人自从学会走路就学骑马。而淮安军最老练的斥候。接触战马时间也沒超过四年。三眼火铳在奔驰中的准头又略显不足。射程也大致于骑弓接近

结果在双方刚刚开始靠近的头几天。蒙元这边的士气居然暴涨。从定柱往下。都隐隐觉得淮安军也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厉害。如果战术运用得当。充分发挥自己这边的骑兵优势。说不定能力挽天河。

不过。只过了一天功夫。定柱的好心情就消散殆尽。在探明了周围敌情并核查完地形地貌之后。淮安军又开始整体前推。依旧是分为左中右三路大军。每一路彼此相隔三十到五十里左右距离。每一路内部。还继续根据附近的情况细分为军或者旅。由一名宿将统率。将沿途遇到的城池和堡寨。尽数一鼓荡平朗儿口。孟村、盐山。利民场。几乎在五天之内。定柱就失去了大半儿战场外围据点。一些待价而沽。随时有可能倒向交战双方的之一的“义兵”。也挨个被淮安军清理干净。速度快得令人乍舌。并且手段也极为狠辣。据逃回來向定柱告哀的残兵们述说。吴良谋、吴永淳和张定边等人。根本就沒有跟对手公平一战的机会。每次将兵马开到堡寨或者城池治下。先给防守方半个时辰决定是战是降。待时间一到。就是上百门各色火炮连番发射。“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数声。天崩地裂。

“都下去休息吧。如果不想死。就管住自己的嘴巴。來人。送他们去三十里外的兴济。交给也先忽都仔细甄别。”每次都不等报信者说完。定柱就烦躁地打断。

淮安军的火炮。的确犀利威猛。但是说凭借百十门火炮就能直接将一座城池轰碎。或者将数千兵马尽数炸死。那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眼下又不是数年前。朱贼刚刚将火炮投入战场的时候。那会儿大元这边根本不知道火炮是啥东西。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听到轰击声腿脚先吓软了大半儿。只知道挤在一堆挨炸。所以每次才死伤惨重。

而现在。连最底层的百夫长。都明白火炮的杀伤范围只是在弹丸落地点附近那三五尺了。更高级的将官。也早就得到叮嘱。听到炮击声就将队伍立刻分散。经过长时间不惜血本地仿制。如今大元朝的军械局。甚至还能造出轻便的四斤炮和射程超远的六斤炮來。只不过每门炮的造价依旧偏高。使用寿命也比走私來的淮扬炮略有不及而已。

所以甭说其他沙场老将。就算定柱自己这种从來沒打过仗的。都知道无数种应对火炮的办法。百余门火炮同时发射。听起來的确惊天动地。但对于躲在城墙后的人。或者平原里分散列阵而前的步卒。威吓的效果却远远高于实际杀伤。如果主帅指挥得当。五千兵马凭借坚城固有十天半个月。根本不成任何问題。

所以。不用细问。定柱就知道溃败回來的这些残兵。是败于士气崩溃。而不是淮贼的火器犀利。对于这些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的废物。定柱可不敢留下他们在自己身边继续散播恐慌。将其尽数交给贺唯一的儿子也先忽都看管。是最好的选择。待腾出手來之后。再仔细鉴别。或杀一儆百。或去芜存菁。

“报。右相。阿鲁泰回來了。他。他跪在辕门外负荆请罪。”刚刚打发走了一支残兵。还沒等松口气儿。临时议事厅门口。却又传來了近卫的报告声。

“哪个阿鲁泰。是色目军万户阿鲁泰他怎么回來了。把他给我喊。來人。把他给我押进來。”定柱闻听。脖子后立刻寒毛倒竖。别人打了败仗。固然让他生气。却不至于方寸大乱。毕竟那些外围据点。只是为了拖延敌军进攻速度的。定柱从一开始就沒指望他们能坚持太久。驻守在据点中的兵马。也都是三流货色。损失再惨。也不会令他这边伤筋动骨。

但是。色目军万户阿鲁泰的情况却完全不同。其麾下八千并兵马。全是精锐中的精锐。个个生得人高马大。并且武装齐整。而他们的任务。却只是去“收复”由董家余孽窃据河间府。打通河间路与保定路的联络。

据定柱所知。此刻董家手里掌握的兵马。只有区区三千。并且根本不是什么正规军。而是河间府城内几家知名大户临时拼凑出來的护院和家丁。淮安军的前锋。眼下距离河间府城也有百里之遥。根本來不及赶去相救。他原本以为阿鲁泰带着色目军一到。就是以虎扑羊。谁料老虎突然顶着一脑袋血迹逃了回來。而羊群却站在城墙上耀武扬威。

“右相。右相。末将。末将差点儿就见不到你了。”沒等定柱想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題。他的心腹爱将。色目万户阿鲁泰已经哭喊着爬了进來。以双膝为脚。向前爬了数步。一边哭嚎。一边大声解释道:“末将刚刚赶到城下。还沒等立营。漫山遍野里全是敌军。末将。末将多亏了手下弟兄拼死相护。才杀透了重围。否则。末将。末将连回來给您报个信的机会都沒有了。”

“你给我起來。慢慢说。到底是谁设下了埋伏。打的是哪家旗号。到底有多少人”定柱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弯下腰。一把拎起阿鲁泰。将此人举上了半空。

他以前虽然只做过文官。却有一把自蛮力。阿鲁泰被他拎着脖子。很快就憋得无法呼吸。手脚一边拼命挣扎。一边着求饶:“饶。饶命。是蒙古军。大元蒙古军。右相。末将。末将是。是。是专程回來报信的。末将。末将要死了。呜呜末将。末将”

“留他一条命。让他把经过说清楚。”左相贺唯一见阿鲁泰已经开始翻白眼儿。赶紧走过去。用力弹了一下定柱胳膊肘处的麻筋儿。

定柱的胳膊顿时一酥。手指立刻松开。将阿鲁泰摔了个狗啃屎。“你个废物。你赶紧把话说清楚。否则。定斩不饶。”

“是。是。”阿鲁泰死里逃生。匍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末将。末将真的尽力了。斥候。斥候都说淮安军根本沒有派兵增援董家。周围的其他势力。末将也都探听得一清二楚”

他输得的确有些冤枉。至今想起來还觉得非常不甘心。色目军士卒。清一色都是流落在中原的大食武士。在各自故乡犯下了什么罪行。或者所辅佐的主人夺权失败被杀。才乘船出海另谋活路。这些人要么是狂热的天方教徒。要么眼睛里头只有钱。带着他们去对付一群刚刚拉起队伍的家丁。简直是牛刀杀鸡。

然而让阿鲁泰万万沒有想到的是。他探明了淮安军的动向。探明了董家余孽的虚实。却忽略另外一伙潜在的敌人。正当他们以为可以停下來歇歇脚。然后杀进河间府屠城的时候。他们的两翼和背后突然竖起了一支蒙古军的战旗

“到底是哪支蒙古军。你想跟本相汇报什么。蒙古军都在本相这儿。怎么可能跑去伏击你。”定柱听得满头雾水。抬起脚狠狠踹了阿鲁泰一记。厉声催促。

“是。是。是驻保定路的蒙古军。”色目军万户阿鲁泰打了滚儿。痛苦地回忆。“是大元保定万户府的蒙古军。足足有一万多。打着保定路万户府的旗号。还有。还有上万毛葫芦兵。还。还有一些。分明就是禁军。末将。末将不敢乱猜。但。但末将好像。好像看到了。看到了太尉大人。”

“啊”定柱身体晃了晃。头晕目眩。

他一直在提防月阔察儿意志不坚定。有可能带着部分禁军临阵脱逃。所以才将此人给打发到了保定路去收拢地方兵马和各路“义军”。以备不时之需。谁料想。月阔察儿居然如此无耻。干脆就直接投靠了朱屠户。

这下。他就再也不用想着去打穿河间路与保定路的通道了。月阔察儿已经杀过來了。即将跟徐佃户一道。给他來一个前后夹击。

“不用慌。月阔察儿沒胆子过漳水河。”左相贺唯一再度大步上前。一把扶住定柱。“他与那些汉军世侯一样。不过是想浑水摸鱼而已。当年大金被我蒙古所灭时。无数人都用力这一招。根本不算新鲜。他不会真心为了朱屠户去拼命。朱屠户也不敢相信他。所以。他不可能靠敌我双方太近。來人。把这厮推出去。斩首示众。把嘴巴给他堵上。一句话也不准他乱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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