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谭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哪方面的,好像突然间不知道做啥了。
你不知道,从早上出来到李爽家,看他们跪在那发丧,然后起灵,再到火葬场围着老人告别,然后火化,到收拾骨灰装骨灰盒我都像木头人似的。虽然指挥着咋做咋做,但都是习惯性的,其实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在干啥。
尤其从火葬场出来的时候,看人家都上了车,李爽抱着她父亲的骨灰哭,她儿子也跟着哭,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像觉着这一切都很正常似的,谁都得死,都有这一天,只不过早晚罢了
昨天晚上还想着今天我妈生日,八十六大寿,早上给家打个电话的。但忘了,看着李爽她爸的骨灰盒才勐然想起来。
那时候就想回家,想见到老妈,想的治不了
现在也想,害怕的想,怕
哎,真怕”
张丽挽住了老谭的胳膊,说:“我理解。”
老谭又点上根烟,抽了一口说:“你不知道,我妈是要饭把我们姐弟六个养大的,罪遭的没边没沿儿
我小时候不懂事,爱玩鞭子,也就四岁左右吧,还不大记事
但那次我记着,我爸给我用破布拧了个鞭子,但没鞭稍儿,抽不响儿。我闹着要抽响,我爸就叫我妈把裤腰带抽出来
我清晰的记着我妈的裤腰带是一条破烂的农用三角带,外面是胶皮里面是线带的那种。我爸从我妈的裤腰带里面抽出一条线带拴在鞭稍上,使劲一抽鞭子响了。
然后我爸把鞭子给我,说这回响了。可是我没接,眼睛看着我妈把那条三角带扎回腰里你知道吗,在我爸给我抽鞭稍的时候我妈一直手提着裤子,那可是冬天呀,还下着雪”
老谭的声音哽咽了,泪水模湖了双眼。
张丽掏出纸巾递过去,老谭接了揩去眼泪。
“打那以后我再也不玩鞭子了甚至是恨。
我七岁的时候我爸走了,就我妈带着我们姐弟过。苦日子就别说了但不觉着磕碜,因为有妈在家就在,啥都不缺。
都说逆境出人才,苦难磨练人,苦难是人生的财富但真的是吗?我从来不这么认为。
贫穷与苦难,富有与幸福,它们是真实存在的现实,你出生在哪种现实就是哪种现实,改变不了,也不能怨天尤人。
我小时候不知道啥是穷,也感觉不到,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吃的和人家不一样,穿的和人家不一样罢了,其余的没啥两样。
真正感觉到啥是穷的时候是上小学一年级,老师让交学费,我没有,回家跟我妈要,我妈给我在大队开了介绍信,说我家是困难户,学校免学费的。
我拿着介绍信给老师,老师看了没说啥收了,打那以后我知道我家穷,和别人家不一样。
穷是现实,没啥磕碜的。你吃你的大米饭炒鸡蛋,我吃我的玉米面干粮啃咸菜疙瘩杠香。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我没穿过一件体面的衣裳,但我不觉着寒蝉,也绝不是认命,只是在承受而已。
但穷真的压迫人,有时会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的高中没念完,虽然也给我减免了学费,但实在是念不下去了,因为穷,因为没钱。
我受过穷,知道穷的滋味。
贫穷的人不在乎吃什么穿什么,家里有什么和没什么,在乎的是人家的白眼和瞧不起,尤其是来自直近亲属和亲戚里道的。
我记着我辍学不念之后在家务农,二十那年,在农村该说媳妇了,有的都订婚结婚了。我家穷,没媒人上门。
我妈着急,跟家族里一个婶子说要是有合适的给介绍一个,我那个婶子当着我妈的面说介绍啥,你家穷的叮当的谁给媳妇?打一辈子光棍得了。
我妈没说啥,转过身走了。
我把那个婶子撵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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