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白绣绣的话苏望亭觉得自己这媳妇,考虑事情果真是比他要周到的多,要是按照他自己来说可能今天来了,那就是吃闭门羹了。
这东西拿了也不一定就真的能到张继仁他们的手里去。
看着这个农场苏望亭的面色比以往都要沉重一些,他在想,这个地方,差一点自己可能就要进来了,不准确的说,自己差一点可能要去的地方还没有这里好。
农场很大。
里面的建设却很荒凉,随处可见都是随意搭建的住处,往栏杆外看一眼能看到的就是那些瘦弱不堪的人正在挥着锄头。
听说在农场里,早上五六点就得起来干活,一直忙到傍晚边东西吃的必然不会很好可想而知,她们在南城的待遇都下降了,更何况是这边了。
苏望亭心有余悸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没多久,那同志就领着个人来了。
起初白绣绣和苏望亭都没有认出来对方,等到人走近了看守同志道:“行了,你们聊聊吧。”
他也算是个有眼力劲的,没有在这边多做逗留,而是走了出去,到了旁边找了个地方抽了根烟,就当是放放风了。
来的人就是张继仁。
可是白绣绣和苏望亭都没有认出来。
因为此时的张继仁实在是太瘦了,皮肤黑了,面色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很多岁,握着笔杆子和针的手,此时布满了挥完锄头的茧子,他的眼神沉静,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不像是以前看起来那般的神采奕奕。
来了这里,不过几月,没想到张继仁已经变成了这样。
白绣绣看着自己的姑父,曾经的良师,眼眶泛了红,声音颤了几分,“姑父”
这知道和亲眼看到,是两种感受。
看着张继仁如此,白绣绣的内心实在是太难受了,他做出了这么多的努力和改变,可是却没有半点的用,依旧还是说被放弃那就放弃了。
一个曾经读书读出来的尖子生,最后却被关在这里,要不停的劳作。
这实在是太令人难受了。
苏望亭的感受也不好受,准确的来说,此刻的张继仁给他的感觉,是要比给白绣绣的感觉,还要来的冲击力大的,因为他对照上了自己。
毕竟他很有可能随时会成为在农场里的一员,然后变成和张继仁一样,眼神里再也没有光。
他一句话不吭,眼神却已经暴露了一切。
苏望亭害怕。
甚至有所恐惧。
恐惧不幸的降临,恐惧自己会和白绣绣离婚,恐惧这个孩子出生就看不到父亲。
看到白绣绣和苏望亭来,在看他们的样子,张继仁的性子在这几个月已经磨得毫无脾气,他在这边还算是好的,不过是每周一次的思想教育。
可饶是如此,这还是极大的侮辱了他的人格,让他再也无法那般自信。
每周一次,他和其他一些同志,都要背上背着那个木板,戴着帽子,被人侮辱被人唾骂。
这一次,足够让他的骄傲,被踩到地里去。
张继仁知道,要不是白绣绣去找了人的话,自己说不定就得去更魔鬼的地方,每天都要被这么折磨,那他或许就支撑不下去了。
在这里,他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多想想妻子孩子,心里也就好受一些了、
张继仁吐出一口浊气,坐在了对面的位置上,三人面面相对,却一时无言以对。
他低声道:“你们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你们来的地方,下回不要再来了。”
跟他扯上关系,不是什么好事情,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情况下,张继仁也不想连累了白绣绣夫妻两。
听到张继仁的话,白绣绣吸了吸鼻子,将篮子里的茶叶蛋和酥饼都拿了出来,递到了张继仁的面前,“姑父,这些是我做好的茶叶蛋,还有望亭特意买来的酥饼,你在里面一定吃不好住不好,我们小辈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还有姑姑也很想你,是她特意托了望亭来看你的。”
看着眼前的吃食,张继仁的心暖化成了一片。
进了这里的人,和他一样的比比皆是,太多的人都是因为下放,家里就和人断绝了关系,进了农场后,那就真的是没有任何的关系了,不会有人写信来,不会有人来看他们,生怕跟他们这些人有任何的关系。
刚刚张继仁在工作的时候,那个看守同志说家里有人找,周围人羡慕的眼神,张继仁自己都有所感触。
听着最后一句,说是苏佩君特意嘱咐他们来的,张继仁这个大男人,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两人算是革命情谊,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像是这一次分开这么久过,苏佩君没了他,能好好的睡觉么。
想到这些,张继仁多了几分人气,少了几分死气,看向了苏望亭和白绣绣,问道:“你姑姑她,现在还好么?”
这件事情苏望亭清楚,他抿了抿唇,摇摇头道:“姑姑每天都叨唠着你,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爸妈让她要是心情不好,就跟她们一块住,可是姑姑不听,她说要在房子里等你回来。”
这番话一说,张继仁的眼睛彻底红了,“这个人,还真是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以前在家里,事情几乎都是我在做的,她自己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行不行,跟哥哥嫂嫂住在一起多好,还能有人照顾她,现在自己一个人在那,岂不是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没人能够照看到,这不是让我操心么。”
“姑父,你先吃点东西吧,现在天气热,我们不敢拿太多东西来,怕放久了会坏掉,你这边住的怎么样,要是不舒服的话,到时候我再给你送张凉席来。”白绣绣看张继仁的情绪波动大,赶紧转移了话题。
张继仁摇摇头,“你就别管我了,现在这个情况,你跟我扯上关系,没什么好处的。”
听到这话,白绣绣笑了笑,“我这不是就在附近么,送东西过来也方便,更何况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上面又没规定,不能跟农场里的人见面接触的,这里的乡亲们还是挺好的吧。”
毕竟是思想改造,说起来肯定还是要偏向于人性化的。
他们出去劳作的时候,还是会和乡里的乡亲们一块的,这边的民风淳朴,大家对高知识分子,其实都挺敬重的,哪怕是在思想教育的时候,在乡里游一圈时,大家都不敢骂的很厉害。
说到底,她们也觉得张继仁他们可怜。
想到这边的乡亲们,张继仁唇角流露出了几分笑意,“嗯,挺好的,之前还偷偷摸摸的给我送过窝窝头,怕我吃不饱。”
先前因为饥饿,张继仁是有晕倒过去的。
金安乡是有认出张继仁的,之前白家村出事的时候,就有金安乡的人去走亲戚,亲眼见证了,当时的治病难看病难的情况,而要不是有了白绣绣这批人的话,说不定这个病情要爆发到她们金安乡为止。
因此,在张继仁进来之后,乡亲们对他是有所照顾的。
这也是白绣绣想到的,为什么要让张继仁到这里来,这也算是对他最好的一种情况了。
现在听张继仁这么说,白绣绣也算是放心了。
茶叶蛋摊开,这年头的茶叶蛋那叫一个金贵,更别提张继仁这种,吃饭都几乎看不到米粒的人了,这茶叶的香味肆意,张继仁咽了咽口水,也实在是没忍住,直接剥开了一个,狼吞虎咽的就吃了下去。
以前张继仁哪有这样吃饭过,实在是饿极了。
看到张继仁如此,白绣绣赶紧叫苏望亭去弄点水来,让张继仁喝下后,才道:“姑父,我在安岩镇搞得卫生学校,现在老师方面是很缺的,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会想办法把你带出来的,到时候你愿意到我的卫生学校来帮我么?”
到卫生学校,在很多人的眼里,不是去享福的,而是去受苦的,可是在张继仁的眼里那就不痛了,这就是实打实的享福啊。
不管怎么样,肯定都要比在农场里好。
不过
张继仁还是有些担心,“不要连累到你自己,姑父是肯定愿意帮你的。”
“没事,我心里都有想法的。”白绣绣笑着道。
看白绣绣如此,张继仁也知道她一向来是个有想法的,而且她的那些想法,都已经开始实现了,从这一方面来说,既然她开口了,那就是有把握了。
张继仁的心升起了一种希望。
他是有机会出去的,这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说起这个,张继仁想到了在这里碰到的一个人,白绣绣肯定是知道的,他开口道:“你知道薛鹏正么,我记得在学校里的时候,是他教你的。”
“薛老师?他也来这里了?”白绣绣一怔,前世薛鹏正怎么样,她的印象有些模糊了,不过依照那时候的情况,要进来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张继仁点点头,“他比我来的晚一些,前段时间来的,你要是卫生学校缺人的话,他的专业知识也是很强的。”
这一点白绣绣自然知道。
更何况这还是自己的恩师。
白绣绣心中无法言喻,半晌后才道:“薛老师还好么?”
前世的时候,自己怀孕休了学,是薛鹏正来找的自己,和自己说明的情况,这一辈子他也帮助了自己许多,白绣绣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心中自然动容。
张继仁叹了口气,“跟我差不多。”
那就是不好。
白绣绣此刻可恨自己什么都帮不上忙。
这会儿也是相顾无言。
这事情聊得差不多了,之后自然是问起了苏明媚的情况,一说起自己这个四姐,苏望亭就有所担心,“姑父,你有见到四姐么?”
“嗯,见到了。”张继仁点点头。
看到苏明媚进来的时候,张继仁还很诧异,后来劳作完,就去找了苏明媚,她刚开始来还不太习惯,做事情要被骂,要是做不好,上面有的是办法对付,直接不让她吃饭。
刚开始苏明媚还能熬,可是这人怎么能不吃东西,光干活呢,她一向来都是被宠大的,没两天就受不了,认怂了。
张继仁作为姑父,也心疼自己这个小辈,就省了自己的口粮,留了半张饼给苏明媚吃。
肚子饿了,自然什么都吃了。
苏明媚一直对着张继仁流泪,抱头痛哭,看的张继仁心里都怪难受的。
不过好歹是听话了。
上面也就恢复了苏明媚的口粮。
吃不饱住不好的日子,苏明媚过了几天就觉得煎熬了。
苏望亭抿唇道:“四姐还好么?”
听到这话,张继仁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到了这里哪有好的,你四姐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个朝天炮似的,到了这里,这两天才听话下来,刚开始还闹脾气。”
这是苏明媚的性格。
只是到了这里,没人会顺着她。
此时,看守的同志走了进来,看三人还在聊,皱着眉头道:“时间差不多了,张继仁你该回去继续劳作了。”
不好让张继仁偷懒这么久。
一听这话,白绣绣赶紧笑着应了一声,随后看向了张继仁道:“姑父,你先回去吧,把这些带回去吃,给四姐还有薛老师他们也留一些,怕是都饿坏了,等到时候我空了,再来看您。”
“成。”张继仁点点头。
等人一走后,白绣绣看着看守同志,笑着道:“这一回多谢您了,要不是您愿意通融的话,我们肯定见不到人,同志你喜欢吃啥,下一回我做好给您带过来。”
这吃上面,谁都是贪嘴的。
看守同志也不例外,刚刚那包子是真的好吃,他自己都吃的不肯停下来。
都不想让别的同事知道,自己这里有这么好吃的包子。
这会儿一听白绣绣问自己喜欢吃什么,他忍不住一股脑的都说出来了。
白绣绣一一记下后,这才和苏望亭一道离开。
这里打好了关系,她之后和张继仁见面,送东西过来,这边的人也就能通融一些了,有了他们的帮忙,这些都不是难事。
事实上也能在另一方面,照顾到张继仁。
进了农场里的张继仁,把茶叶蛋什么都放好后,就回去继续劳作了,一直到了结束,他们去打饭,吃的照旧是水多过于米和番薯的饭,吃完了肚子还是饿的很。
劳作了一天,谁都累得不行。
张继仁住的屋子里,人还比较少,跟他一起的,也就只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之前和他一样中医院的薛鹏正,也就是白绣绣的老师,另一个则是中医院的一个专家,姓周,叫周海庆。
三人算是比较聊得来的。
都是中医方面相关。
他们都算是被人陷害才到了这里,自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这一回白绣绣带来的吃食,正好可以分给他们。
张继仁住的地方,那床就是两张木板搁在一块,下面是两个长凳子固定,这才拼凑成的一张床,他都不敢怎么动弹睡觉的时候,生怕就掉下去了。
夏天的缘故,下面就只是铺了一层被单,睡得硬邦邦的。
热的很。
可是晚上大家又不敢不盖被子,因为这里蚊虫也多。
白绣绣倒是准备上了。
张继仁把东西翻开后,发现里面还有个小包,抱着一些艾草,这就是让他们来熏屋子的。
到了晚上,总算是不用被蚊子叮的满身都是包了。
薛鹏正吃着茶叶蛋,听说是白绣绣送来的,心中感慨,“绣绣这个学生,是我最喜欢也最得意的,现在她能放弃南城的好日子,到了这边来吃苦办学校,为的就是人民群众这一点,我佩服也欣赏。”
旁边的周海庆一口吃完一个茶叶蛋,猛灌了一大口凉白开,只觉得爽快的很,不过这会儿正好听到薛鹏正说起白绣绣的名字,他一怔,随即看向了薛鹏正和张继仁。
“你们说的绣绣,是不是叫白绣绣?”
张继仁听了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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